第十八回 雷驚迷夢(第3/4頁)

“湘兒小時候就很漂亮,春天的時候,我抱著她在院子裏看桃花,心裏就想,她長大了會是怎樣一個美人兒,會不會像我。可惜,她長大了是很美,卻不像我,可能像她父親吧。”言下卻有深深的遺憾,倘若蔣靈騫像她,也許真相早就揭開了,不會遲到如今。沈瑄忽然想到,那無根島上的尼姑印月,卻為什麽像極了蔣靈騫呢?

蔣明珠續道:“就在那年春天,夢醒了。那時你爺爺病重,帶了信來,他就不能再隱居下去了。他自己要回洞庭不算,還帶走了湘兒,說要給你爺爺看。因為這件事,我永遠不原諒他。我放心不下,本來要跟去,可偏偏那時又有了身孕,只好留在山上,苦苦等他帶著湘兒回來,誰知他再也沒回來。當時匆匆一別……”一滴淚水從她蠟黃的臉上滑落,二十年的風霜,也不曾磨滅當年的傷痛。

“年輕的時候從沒想到,江湖的仇怨會越積越深,而不是漸漸化解。我一直以為,時間一長,師兄們總會跟我們化幹戈為玉帛,沒料到他們恨得那麽深。四郎還沒到洞庭,就在廬山上被我的七個師兄圍攻。江湖上的人紛傳他失了蹤。我知道他是死了,否則他無論如何也會來找我的。至於湘兒,我那時以為師兄們也不會放過她。想來,還是爹爹救了她,又把她撫養成人。”

“我一直不清楚,爹爹在這件事裏到底做了什麽。但一開始,我就恨他,七個師兄敢於如此,他逃不了責任。他為什麽不護著女兒女婿!後來聽說他到三醉宮去,奪了你爺爺留給四郎的經書。我就想,他一定是為了那個什麽‘江海不系舟’,指使徒弟害了四郎的性命。我一定要報復他!那天晚上,我就潛回赤城山去偷取那本武功秘笈。沒想到那本書竟被爹爹隨便扔在客廳裏。我本想拿了書就走,後來一想,不能便宜了他。我熬了一夜,把原書顛三倒四地抄了一遍。我那時學武也小有聰明,那些話經我一改,居然也頭頭是道。可意思和原文全是反的。我又把原書的封面拆下裝在贗品上,弄得和真的一樣,放回原處。我就是要爹爹去練這假武功,白費心力,走火入魔!你別說我心腸太狠,那時我難過得發瘋。痛失愛人的滋味,你也知道的。然後我就離開了天台山,再沒回去。”

“後來聽說爹爹到你們三醉宮去,逼死你父親的事。不知道是爹爹看出了經書是假的,懷疑到洞庭派頭上呢,還是他們都沒發覺,爭執的本來就是我造的假經書。”

沈瑄卻知道,洞庭派確有這樣一本秘笈落入範家。那時他拿到蔣靈騫從石棺中搶出的《江海不系舟》還深為疑惑,不知何以吳越王妃也有。現在才知道,父親為之流了一湖赤血的“家傳秘笈”,竟然只是一本偽書!此刻,他連苦笑的力氣都沒了。

“我在江湖上流浪,無可歸依。一路尋到廬山,沒有找到丈夫和女兒的屍體,每天只是以淚洗面。好在那時我腹中還有四郎的骨血,所有的希望都在那孩子身上了,盼著將他生下來,撫養長大,為他的父親和姐姐報仇。”

“那是錢丹麽?”沈瑄問道。蔣明珠搖頭道:“不,丹兒是錢佐的孩子。我在廬山上又遇見大師兄。他逼我回去,仍舊做他的妻子,我自然不肯。那時他的武功比我好,我拼著一死居然勝了他,遠遠逃走。可是經過這一場苦戰,我的孩子也失去了。那時我絕望到了極點,只想早點去見四郎,就在一棵樹上投繯自盡。恰好錢佐遊廬山遇見了,救下了我。錢佐出身貴族,卻是一個很老實的人。我跟他到了西府城,搖身一變,成了吳越王妃。”

“一死不成,人的思想就會改變。我發下毒誓,要為丈夫女兒報仇,讓所有兇手付出慘痛的代價。報仇要有絕世武功,我就不惜練‘無影三屍掌’;報仇要有權勢,我就趕走了錢世駿,讓我的丈夫做吳越王,自己攬下了吳越的軍國大權。”

沈瑄正色道:“你復仇也罷了。但這些年來,你殺了那麽多人,不會個個都是當年的兇手吧?”蔣明珠淒然道:“你說得不錯。可是權勢這種東西,追逐起來永遠不會嫌多。而仇恨,更是像雪球一樣可以越滾越大。復仇讓我變成了魔君,既然成了魔君,就不會再做人做的事。有時我也想,是不是太過分了?可一想到四郎和女兒的慘死,我就覺得天下人對我不起,我又何必手軟!當年的仇人,一個個家破人亡,雞犬不留。只除了一個人尚未查出,那是七個師兄邀來的幫手。我一直想,四郎何等英雄,七個師兄同上也不是他的對手。那個幫手一定不凡,多半是廬山派的。試想四郎以洞庭名門弟子,竟在廬山遇害。他廬山派竟然說毫不知曉,怎麽可能!但也奇怪,我查了這麽多年,都沒有眉目。或者那人已死,不過也要找到他的家人徒弟償命。這件事沒有解決,我一直深引為憾……不過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害人終害己。還沒有迫害到最後一個仇家,報應就來了。可是,可是……如果上天真的要懲罰我,我情願自己死一萬次,只要能換回湘兒的性命……為什麽偏偏奪走了我的女兒……”說到這裏,她已是泣不成聲。而沈瑄則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