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蟻窩〔下〕(第2/3頁)

一個人一把刀能在江湖上做到什麽地步,高行天認為已經達到極致了。

他每殺死一人都幾乎導致一方地域勢力的重組,譬如風不免之與天下水路風煙會,譬如厲嘯蘭之於無雙門。

樹大招風,盛極而衰。江湖浪濤洶湧,他必須找一個支點。

原先的時代過去了,不能貪戀神殺手的榮光,他想要超越過去。

如果能在螞蟻窩立住腳,有了一個堅硬的殼,高行天暗想,又能達到什麽高度呢?

有沒有殺掉司馬窮途的可能,終結這個小鎮存在的意義?

一陣光刺進箱子裏,打斷了高行天的思緒。

在黑暗中呆久了,粗糙的火光讓他的眼睛略微不適。

到了。

“高兄出來吧。”聽來竟是陸無歸的聲音。

棺材一樣的長箱挪開了蓋子。空氣不再稀薄憋悶,頭頂是一片巖石代替了天空,耳畔傳來水滴落在石頭上的聲音,清脆又帶著回響。水聲仿佛化身一個甜蜜的夢,在幽靜的空間裏撞來撞去,找不到出口。

身處一間石室。

這裏是地下嗎?

高行天攀著箱子兩沿坐起來,然後他便看見了一個人。室內還有其他人等,這個人也不在高行天目光的正前方,但是高行天出棺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他。

有一種人永遠鶴立雞群,木秀於林。高行天望到的這個人就是。

這位趺坐石台,渾身纏著繃帶,就連面上也不例外。身體唯一露出的部位只有嘴唇和兩只眼睛。即使這樣包紮,幾處傷口的血水還在向外滲染,數處長條白布已經泛著微紅。

吸引高行天的並不是這個人傷得如何的慘,吸引他的只有一點。

這是個絕對的高手。

即使傷成這樣,此人依舊深不可測。傷者的眼睛深邃而幽暗,只要多看這眼睛一眼,就會覺得天地都化成了一團漆黑。

不用介紹人點醒,高行天便知道此人是誰。

螞蟻窩之主,蟻王屈灑。

這個名字對於高行天來說如雷貫耳,有一段時間他甚至仰慕這個人,視他為傳奇。

因為江湖一直盛傳屈灑是逼得司馬窮途親自出手的三名刺客之一。

刺殺司馬的殺手如過江之鯽,但讓司馬窮途親自出手相拒的只有三個人。而這三個人的狀況是一個喪了,一個降了,一個重傷逃了。

屈灑就是那個重傷逃走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屈灑開口了,蟻王的聲音聽起來竟是十分悅耳的。

十分受傷的身體,百倍好聽的聲音。

屋內只有四個人。

屈灑、高行天、陸無歸,再加上後面桌邊還坐著一個食量驚人的女人,桌子上食物堆積甚至遮擋了她的面龐。

高行天聞言不經意的聳了聳眉毛。

屈灑見狀,淡淡續道:“你在想我是如何刺殺司馬窮途的。”

高行天心中所思正是此事,他遙想那會是如何慘厲的一戰。

“不過你錯了。江湖上的傳言都錯了。”屈灑嘴唇勾出一絲笑意,道:“我並沒有見到司馬窮途,我是傷在他關門弟子孟千回劍下。”

高行天一愣、一震、一敬。

江湖虛言使他錯愕,武冢的強大讓他震驚,屈灑的毫不掩飾讓他欽佩。他沉聲道:“孟千回雖排行第三,在司馬窮途的弟子中輩分最末,但傳言他的武功修為、悟性卻是最高,被江湖公認為司馬窮途的接班人。蟻王與他對上,不異於決戰年輕時期的司馬窮途。”

“喔,你不失望?”

“我失望於江湖傳言,但尊敬蟻王的氣度。”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多,但一個秘密只要有第二個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我這件私事不知怎地竟然沒有泄露出去。”

高行天道:“沒有人喜歡深究灑脫之人的秘密。”

屈灑道:“你認為我灑脫?”

“蟻王能在武冢殺進殺出,豈止灑脫。”

屈灑笑了,他笑起來的聲音像是發出長鳴的樂器,古怪而好聽,不過滿身傷患不能久笑,他喘息幾口,轉頭徑向陸無歸道:“小六,你說我灑脫嗎?”

陸無歸低首道:“窩內都傳蟻王回來時,憤恨欲狂,夜夜嘔血。”

“這就對了,我不灑脫。我是氣量狹小之人!所謂的灑脫,那是逼不得已,強撐給外人看的。殺不到人,辦不成事,我就不舒服,不痛快,可自怨自艾也有個時限。時限一過,任何人都會變得灑脫。”屈灑重重的重復一下,“任何人!沒有人例外,高行天,你說是不是這樣呢?”

高行天道:“的確如此。但那是殺不到人,辦不成事。可有些人未必殺不到,有些事只要堅持也未必做不到。”

屈灑道:“我們各說了一半一半。你很有意思,小六贊許你,一點沒錯。你雄心壯志,但並不魯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