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青蛛

就寢時分,楚家兄弟把媳婦、孩子湊到一屋,兄弟倆專門騰出一間廂房給唐表、金寒窗歇息,他們搬到柴房去睡。

唐表、金寒窗推辭不掉,只好從命。

楚紅玉則和王氏一起睡在正房。

母女分散多年,王氏有著說不完的話,不過王氏念叨叨的說了半天,楚紅玉只是有時沒時應上幾聲。王氏激動之余見女兒心神不寧,憐惜楚紅玉旅途勞頓,就體恤的先睡了。

楚紅玉沒有解衣,她雙臂纏著鏈鏢,偎在土炕的一角。

月光透著窗紙照不透屋裏的黑暗,懵懂的月光浮在楚紅玉臉上,楚紅玉閉著眼睛,面容清冷,心中清醒,她在捕捉著一個聲音。

加入“一家親”後,就一直攝著她的聲音。

她曾在這個聲音中倒下、站起,含笑、冷眉,有得意亦有屈辱。

破碎的昔日影像紛至沓來,心頭像是被兜頭冷水澆潑,一想起這個聲音就破了她的夢。

楚紅玉加入“一家親”,一直聲稱自己是孤兒,現在她發覺這個謊言委實可笑。何時何地,一個人家少了一個女孩,以組織的嚴密一查便知。

憑借掩耳盜鈴的謊言是脫不開身的。

子夜,屋外忽起一聲長鳴。

鳴叫似狗吠又像狼嚎,楚家園內的老黃狗也被這聲音驚擾,不過它迷惑之際沒有吠叫,老狗扭頭張望,也辨不清這鳴叫來自何方。

夜深沉。

鳴叫一歇,屋門輕開,楚紅玉走了出來。

少女望廂房一眼,躍出柵欄,消失在夜色之中。頃刻之後,從廂房亦走出一個青年,他面上帶著和少女一樣的神情。

凝重又憂慮。

老狗不懂人類復雜表情,搖搖尾巴,又趴回地上。

楚紅玉沿鄉路一陣急行,漫無目的。

那午夜嘯聲正是“一家親”的暗訊,嘯聲一起,不用她尋找,來人自然會找上她。

鄉路蜿蜒,如同楚紅玉記憶中的一場瘟疫。

她停在村邊岔口。

村口外一片油菜花田,天空夜色如海,皎月群星,夜風拂得田間阡陌的莊稼一陣低頭的蒼茫,一陣舒張的悠然。

楚紅玉在岔道口枯井旁駐足而望,小路上正有兩人披星戴月而來。小路兩分,左邊岔口一個藥客,右邊岔口一個樵夫。

藥客背著竹簍,彎腰駝背,不見面目,禿頭油光可鑒像是月下一盞小燈。樵夫身材高瘦,背捆柴薪,肩扛小斧,裸著上身如同負荊請罪的敗軍之將。

村子再勤奮的樵夫、藥客也不會忙到子夜。

那便是他們了。

楚紅玉隨風吟道:“月兒彎彎照九州。”

遠處兩人行到岔口,合聲吟道:“一家歡樂一家親。”

居於“一家親”組織最高位的一號人物乃是“嘆不由命”李純一。李純一下面兩個主事,楚紅玉是其中之一,再往下則是四個謀者。這七人乃是“一家親”的最高層,此句暗語,尋常幫眾只能對原句“幾家歡樂幾家愁”,只有這七人才有資格對出“一家歡樂一家親”。

樵夫、藥客起碼是謀者的地位,然而楚紅玉卻不識兩人,“一家親”的高層都只和李純一單線聯系,很少往來,互相不認識很正常,楚紅玉問道:“你二人是何輩分?”

禿頂藥客道:“小侄王巨。”

高瘦樵夫道:“外甥屠蘭暮。”

稱“侄兒”“外甥”也是慣例,更是身份的象征。

楚紅玉疑道:“你們是新任四號,五號?伊山,蘇瀾呢?”

王巨恭聲道:“殺了,取而代之。”

屠蘭暮瘦長的面目則擠出笑容,額上皺紋層疊像是裂牙的毒蛇。

殺手組織便是這般殘酷,不管明面說的多麽好聽,實際情況就是殺不了人自為他人所殺。

楚紅玉對這種規則是深深厭惡,而眼前這兩人踩在同門屍體上進階,不覺肮臟反感榮耀。

楚紅玉笑道:“那你們是來殺我,再取而代之?”

王巨聞言立刻道:“秉姑奶奶,這我們那敢啊,我們是奉頭領的意思來接您的。”

屠蘭暮昵聲道:“姑奶奶,請跟我們兩個走吧。”

兩人年齡雖比楚紅玉大得多,但依照“一家親”規矩,他們仍要在輩分上尊稱楚紅玉“姑奶奶”。

楚紅玉尖刻道:“回去,我敢嗎?”

屠蘭暮正色道:“頭領說了,對姑奶奶既往不咎,眼下要舉大事,少不了姑奶奶。”

楚紅玉話意一轉,道:“你們和我初見,憑什麽認得我來?難道你們就不想看看我的信物?”

言語之間,鮮紅的鏈鏢從楚紅玉手腕垂下。

駝背的王巨費力的昂起面目,陪笑道:“姑奶奶,您的‘紅眉’小可已經見了,您就收了吧。”

屠蘭暮亦笑道:“姑奶奶,為了尋您,我們早認了路,就差去拜見老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