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怒放與凋謝〔三〕

月是故鄉明,月是今夜殘。

天色垂憐,黯魅夜色仿佛就按在眾生頭頂的天魔舞爪,無聲息的汲取著靈魂。

楚紅玉以傾聽的姿勢僵立了很久,其耳際唯風聲而已,風聲在窗口呼嘯而過,寂寞如斯,她聽著一座城的聲音。那些盤踞耳膜的掌聲、刀聲、碎骨聲、咽氣聲描繪出的畫面就像一副遭遇霜襲的彩繪,正被剝離、褪色。可是心中記掛的那邊顏色還依舊鮮麗,但願無事。

夜裏春風,依稀料峭。

在這城的西門,還遙望不見殺戮。在這危亂兇險的城中,楚紅玉感覺到絲絲裹著幸福的寒意。

她在聽著那個人的腳步。

她在等著一個於風中或許會顯得跛腳的青年。

他能追上來嗎?

他的腳還有傷,輕功勢必受損,這會不會影響到他的暗器?

繞過這些問號,楚紅玉卻是無比明晰的意識到:“一家親”是毀了。

徹底的毀滅了。

而她,自由了?

楚紅玉對這個為其賣命多年的組織的覆滅竟然帶著痛心。這種痛心非是無由而起,她只是覺得自己沒有對李純一做出更多。李純一畢竟待她不薄,若沒有李純一的提攜甚至是保護,楚紅玉知道自己早就成了組織的一件消耗品,而且李純一抱負遠大,本不應該栽在這裏,楚紅玉想及他已落在“星羅棋布”那個兇人手上,多半性命堪憂。

思量下去,這種痛更多的變成一支囚鳥擺脫牢籠重新振翅的痛。

束縛的久了,自由也會是一種痛。

小祠樓,窄巷路。誰家良人獨倚小樓望歸人。

楚紅玉輕啟閣窗,無語凝望。

她雖給唐表留了暗記,但還是不放心。

街上蕭索,空無一人。

楚紅玉拾了把椅子,緊貼著窗邊坐了下來。楚紅玉選擇藏身的小樓是一座家族祠樓。祠樓兩層,一樓分成兩個廳,供奉著祖宗牌位、族譜和法事用具,二樓則擺放著氏族榮譽的牌匾,另有些名畫墨寶之類,這祠樓屬於青州城頗具名望的氏族白水王姓,樓旁還連著一間專供王氏子弟讀書的私人書院。

依著調度,巷上剛剛過去了一隊兵卒。楚紅玉將目光放遠,興許是巧合,竟教她發現了一個人影。今夜,因為宵禁,街上幾難見人。所以,楚紅玉一發現有人蹤,就思量著是否是唐表趕來了。那條人影急速移掠動,在夜幕裏快如鬼魅,楚紅玉一不留神再找不出那人的影蹤。街上巷心空無一人,多數房屋都熄了燈火,除了遠處有幾點微弱的火光在飄動,四周再無動靜。楚紅玉的內心焦急起來,傷口也跟著痛起來,夜風從窗的縫隙滲入,撩起了散亂的幾許青絲,伊用牙咬住,這時她的心中忽然泛起一陣不安,仿佛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隨著夜風一起進入了祠樓,恰巧那樓下的庭門酸澀的響動了一聲,緊跟著傳來一個瓷瓶砰然摔碎的驟響。

此樓進了人。

楚紅玉皺了眉,她聽出一個人正明目張膽的踏著樓梯緩緩而上。

應該不是這個氏族的人。

驀然間,她就聯想到街上那個鬼魅般的人影。楚紅玉輕推窗扇,縱下祠樓,本能的避開了這個人,而那遠處幾點火光是巡城的隊伍,官府展開地毯式的強力搜索,白家祠樓也不可以久留。

祠樓窗前,原先楚紅玉立定的地方已站了一名青年男子,逼走人的男子稍停了一會兒,然後跟定楚紅玉的方向,一步踏出窗外,飄落如一顆月下塵埃。

暮望城的搜查任務主要依靠趙獲編排的四十余個巡邏小隊。小隊由暮望府衙的捕快、差役、校尉府的兵丁構成,他們五人為一組,四組為一小隊,小隊各有負責區域,在趙獲的調配下進行著拉網式排查。

朝廷的力量則各司其職。

大內逆鱗衛的一部分人馬守備在府衙,監視著暮望武林的大佬們,一部分秘密突擊在欒府,負責瓦解欒照的私人護衛,另一部分侍衛則實施斬首行動,控制欒照在暮望大營中的骨幹親信,防止兵變。逆鱗衛只有很少的一點力量參與搜查,基本也只負責指揮,掌控大局而已。

至於晚間新入城的夜魅營和部分調自北華、遺石的兵勇統合一處,逾兩千人的隊伍迅速包圍了欒府,楚紅玉之所以能夠順利突圍,“紅眉”鏈鏢起了很大作用,再者欒府的奢侈腐敗也幫了大忙,這宅子修的過於宏大,超過兩千的兵丁竟都無法徹底圍死欒府。這事日後報上朝廷,禮部、工部恐怕要對天下私擴違制的宅邸做一次嚴厲的清理整頓。兩撥匯合的翠羽營則均駐紮在東南西北四個城門方向,從原城衛部隊的手中接過了指揮權,城門區域的警備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葉東風已經傳下死命令,禁令不消,誰都不準出城,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在身,也要留在暮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