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引線〔五〕

夕照溪邊燈火通明,軍馬執仗,渡口處以錦帛帷幕圍出一個臨時軍帳,帳裏只擺一把黃花梨木椅,椅上北華正制使洪都校尉邱許勝雙手抱胸,敦實安坐,其左側便站著蔡書魚、容曼芙、小小三人,除此之外,軍帳內就只有一名傳令官立在出入口。

邱許勝扣下容曼芙就欲折返,但還是被夕照溪的驚天震響給引了回來。此時他面色陰沉,盯著腳下丈許外兩具白布遮體的伏屍,沉默良久。

這兩個人可和一路上暴死的那些小雜魚不同。

屍體早已驗過,通過翻撿出來的物件來看,中年男子和妙齡少女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毫無疑問,遠威鏢盟的人!

目光一一從香囊、錢袋、印綬書信、短匕,長劍等物上掃過,邱許勝內心早就翻天倒海。那中年男子身上有一整套的印綬書信,幾乎可以認定此人與遠威鏢盟三位副盟主之一的楊儀脫不了幹系。而倘若核實的話,那女子的身份更加麻煩。

遠威鏢盟是以早先的遠威鏢局為骨幹,輔之六家加盟鏢局的當今中原第一大鏢盟。由於鏢局行當的特殊媒介性質,遠威鏢盟無論在江湖圈還是世俗界,都發展出廣泛的生態鏈條,影響力深遠。若是重回十年前,那時遠威鏢盟盟主駱千河還未生隱退之意,攜手妻子女俠崔楠,輔之謝、郭、楊三大副盟主,六位總鏢頭,五員金牌鏢師,加上各級鏢師五百余人,鏢盟聲勢甚壯,一度連續三年沒有鏢物延誤和丟失,可謂金字招牌。

邱許勝作為一方正制使,乃是憑著武職上位,雖然沒有實際的江湖歷練,但是他對江湖軼事極為感興趣,許多典故耳熟能詳,甚至憑借官方渠道,他知曉的內幕遠超一般的江湖人物。

長劍的銘文在明徹的火光中清晰可見。

“燕返。”

那一對賢伉儷麽?

便是這一把名劍麽?

倘若叫人殘殺在此的真就是你們唯一的孩兒,你們還能繼續耕讀漁唱,退隱江湖麽?

目光停留在燕返劍上,思潮連篇,然而想歸想,邱許勝卻對這把蜚聲武林的名劍興趣欠奉,沒有絲毫鑒賞把玩的意圖,這也正如他對此間事物的態度。

能不沾則不沾,能不問則不問。

“李赫!焦縣縣令還未到嗎?”邱許勝語氣已隱隱透出幾分焦躁情緒。

名喚李赫的傳令官低頭得令,立刻跑出去再探。且聞身後又傳來咆哮:“李赫,你個小兔崽子,就讓蔡大人這麽幹站著?弄不到椅子,那趕緊換法子弄幾張能坐的家把什來!”

李赫於帳外不慌不忙的擺頭示意,兩個兵士便把早就備在賬外的長凳搬了進去。李赫伺候久了,不說辦事的火候是否恰到好處,但迎合上司的怪脾氣倒是十分老練了。

帳內,邱許勝大手拍拍長凳,道:“請坐。”

蔡書魚面色僵硬,不悅道:“這個請坐,是請誰坐呢?”

邱許勝哈哈大笑,道:“當然是賢伉儷還有那位小哥都請坐了。”

蔡書魚聞言倒是微微一愣,暗想這廝端了半天的架子,怎麽卻轉了意思,試探著道:“正制使這是免去拙荊的嫌疑了?”

“非也。”

“你……”

邱許勝眯眼道:“此間荒野走火,驛站焦毀,伏屍到處,所有在場人等都有嫌疑,俺只是按規矩照章辦事,尊夫人若是清白,到時自會安然釋放,蔡大人應該明白其中道理。今天俺若放走任何一人,日後有變,邱某如何向顧大人交代?不給尊夫人上刑具,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蔡書魚袖子掃幹凈凳面,與小小扶著容曼芙一起坐下,然後冷笑道:“哦,那多謝正制使的美意了。不過這番從天而降的美意,蔡某實在是猝不及防。折羽山、夕照溪、梨花溝這一帶涉及三州,但現在三州皆不管不顧,此事斷不可長久。以後朝廷規劃起來,此處離雲州的焦縣最近,按理大部分區域應該分給雲州管轄,你們青州到此橫插一腳,是要造既成之事實,為他日埋留伏筆?看不出來啊,顧鐵心官風大變,竟然開始征地略邊了,不過,顧鐵心從這裏頭找突破口,真是讓人佩服佩服,由衷佩服!”

邱許勝從容辯道:“蔡大人,你說這地界應該給雲州?好,那問題來了,就算給雲州,他雲州敢接手麽?俺們青州則不同,顧大人有擔待有抱負,那可是個不惜身、就愛民的青天大老爺,這一大片地界麻煩非常,放在誰手裏管轄對百姓好,朝廷心裏應該更清楚吧。”

“顧鐵心倒是積極主動得很啊。”

“顧大人為民愛民,一心報效朝廷,深謀遠慮,是我等楷模。我聽說顧大人已經就此事專門向朝廷上了奏章,言明此地若長期棄置不管,不僅無法宣明王道,還會貽害周邊百姓,滋生匪盜,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