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新血〔一〕

螞蟻大多是有著高度目的性與執行力的角色,除了偶在酒館等娛樂場所拋擲光陰,打發一下緊張的神經,其余的大部分時間都會搜集情報,打磨技藝,未雨綢繆。因此,蟻窩小鎮街道上很少見到漫無目的行者,沒有人會把寶貴的時間花費在無所事事的遊蕩。

此時日近薄暮,街道上卻有著一個瘦瘦的身影。小路子今天著實體驗了一把孤魂野鬼的感覺,他在街上踱了幾十個來回還是下不了決心。看著眼前的門院,腦袋裏頭亂糟糟的,平日嬉皮笑臉的進去討個指點,也是常事,不過揣著今天這般復雜的心緒,他還真不敢輕易邁進去。

苦心搜集的信息究竟有沒有價值?

能說不能說?

說出來的,對方會聽嗎?

回憶以往接觸,雖然不乏關懷與善意,但那張看似親切的臉是否與蟻窩裏到處可尋的渣滓一般,只是面上掛著的虛偽容妝?

猶疑間他就縮在那人宅屋斜對口的角落裏,抄手蹲著,像是一塊木頭。連他都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變成了木頭,而且是一塊死木頭的時候,屁股忽然吃痛,竟是被人踢了一腳。

小路子眉毛糾結,雖然生氣,但是卻懶得回頭,果然就聽身後人居高臨下的說道:“沒膽量的小雜碎,來來來,爺爺幫你一把。”

衣領子瞬間緊勒,幾乎喘不過氣,脖子乍涼,就像是溜進了冰塊,來者竟然拖著他便走。

往哪走?

斜對口!

你奶奶的,這就過分了!

小路子掙紮兩下,無果,張嘴罵道:“王不破你個凍死鬼,趕快放開老子!你,你他娘的,快點!要不老子跟你沒完!”

王不破悠悠言道:“啥叫沒完啊?小兔崽子,以往贏了你王大爺那麽多銀子,你王大爺說過什麽嘛,你倒開始叫喚了,好個小惡人。”

小路子憋了口氣,然而不等他發作掙紮,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院墻倒掠,風聲灌耳,天旋地轉。

來不及想凍死鬼怎麽這麽大力量,甚至臟話都吞回了肚子裏,倘若就這般橫貫地面,絕對半天爬不起來。小路子全神貫注調整姿態,使出渾身解數,結果落地時還是一塌糊塗,手腳並用,像只猴子般連滾帶爬三四丈遠才卸掉力,腦袋更是差點一頭拱上房門,迅速站起撲棱衣服的小路子簡直火冒三丈,轉頭惡狠狠的瞪著慢慢走進院落的王不破。

王不破不緊不慢走來,慈眉善目的道:“看,不就是做個決定嘛,很簡單的,只不過需要有人在適當的時候推你一把而已。”

這叫推?推你妹啊。

咒罵之余,小路子暗忖若老子擁有媲美高行天那種層級的武力,立馬就把這個凍死鬼給斬了!

跳腳的時候,背後的房門卻是緩緩打開了。

吱呀呀的聲音入耳,小路子身軀僵了僵,出來的人是誰,並無疑問,這瞬間他的腦袋就像被冰水澆過,世界忽然起了變化。何為先何為後,紛亂尷尬境地,如何自處,頓然透徹。他就是那種九分機智但是十分急智的人,之所以能在蟻窩混到今天,全是因為其迥異於常人的敏銳感知力。

小路子感知的特殊在於他並不完全依賴眼睛,眼耳鼻舌身意往往同時作用,一齊給予他異常深刻的反饋。後來無數次的事實證明,這種反饋是絕對值得信任的,據此作出的決定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現在,那種玄奧的感覺又來了。

背後推開房門的必定是屋宅的主人,陸無歸。小路子雖然看不到,但是血蟻的意象刹那投影進來。

往日陸無歸給人什麽感覺?

大約就像天邊懶洋洋去留無意的一朵雲,或者地上舒曼曼自在無礙的一棵樹吧,看出什麽欲望,也不愛爭鬥。

血蟻雖然年輕,但是情緒圓融絕少顯露停滯的一端。這即是所謂的氣量,對上這種人,如果你跟不上對方的氣量心胸,那就永遠不捉不到對方的想法思緒。換種說法,即是對方想讓你信什麽,那你看到的就是什麽。

而如今這雲似乎不飄逸,這樹仿佛不寧靜。

因為什麽?

是什麽山雨欲來?又是什麽風滿了樓?

小路子卻不敢繼續窺探,再略微深入,很可能產生氣機相鎖的情況。

那就犯了大忌。

小路子收回望向王不破的嫌惡眼神,緩緩轉身,表情恢復了自然與生動,他對上負手而立的年輕血蟻,撓著頭皮,嘻嘻笑道:“陸爺,小路子給您請安。”

陸無歸“哦”了一聲,溫和的道:“找我有事?”

小路子有點赧然道:“新開了個賭局,想找陸爺給捧個場。”

陸無歸視線穿過小路子,坦然問道:“什麽賭局?”

“賭高行天何時成為血蟻。一個月之內晉級?一年之內晉級?以及兩者皆否。陸爺是否有興趣投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