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回 黯然(三)

李滄行點了點頭:“俠以武犯禁,歷朝歷代都如此,武當弟子要求行俠仗義,這本身就會和人間官府造成的各種黑暗和不平之事起了沖突,是朝廷所忌諱的。就是現在,只怕朝廷也不希望滅魔盟各派的力量增長過快,完全壓倒魔教。嚴黨垮台後,很快會再形成一個區別於清流派的黨團,帝王之術嘛,就是要群臣內鬥,自己保持一個仲裁者的角色,以避免臣子中出現一個強有力的人物整合群臣,架空君權。這樣的爭鬥到了江湖之上,就是永遠不變的正邪之爭,師妹,現在你明白了嗎?就是我們消滅了魔教,也會有新的邪派勢力出現的。”

沐蘭湘聽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半晌,才幽幽地說道:“想不到江湖也不是這麽單純,這麽多年,我們武當不過是徐閣老的棋子罷了,想想真是寒心。大師兄,我真的已經厭倦了這樣打打殺殺,永無休止的日子,你既然也想解散黑龍會,那等我把武當的事情安排好之後,咱們就退隱江湖,再也不問世事,好嗎?”

李滄行的嘴角勾了勾:“那你爹怎麽辦,這回武當如何處置你爹?”

沐蘭湘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大師兄,我真的要謝謝你和屈姐姐,能饒了我爹,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他是罪惡滔天,可是,他也是受人指使,我問過我爹了,他確實不知道宗主的身份,每次也是被那個宗主所脅迫,而且,而且他的身上也被宗主下過毒控制。每三年都要服食宗主的解藥,才能生存。”

李滄行點了點頭:“那麽離下次服解藥的時間還有多久?他能主動聯系到宗主嗎?”

沐蘭湘搖了搖頭:“不知道,我爹他不肯說,他只是說宗主以前只會主動聯系他,他是根本見不到宗主,也不可能召喚宗主的,經歷了這麽多年,這麽多的事,尤其是他被宗主所欺騙,出賣,被打成了廢人,就這樣躺在了床上,動彈不得,一切也想開了,說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能多活這麽多年已經知足。現在他也不奢求宗主會給他解藥,願意,願意用這條命去贖回他這麽多年的罪惡。”

沐蘭湘說到傷心處,忍不住一頭鉆進了李滄行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只有在這種時候,這種環境下,她才不再是那武當的妙法長老,而是一個孤獨,無助的女兒,只有自己情郎最寬闊的胸膛,才能溫暖她受傷的心靈。

李滄行嘆了口氣,輕輕地撫著她的背,說道:“師妹,不要哭,堅強些,事已至此,我覺得這對你爹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的解脫,至少現在,他能懺悔自己以前的罪惡,能得到內心的平靜,不再受制於人,我想這種自由,才是他在這個人世上,真正想要而不可得的吧。”

沐蘭湘漸漸地停止了哭泣,喃喃地說道:“為什麽,為什麽讓我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我爹隨時死去,卻無能為力呢!”

她突然擡起了頭,直勾勾地看著李滄行,欲言又止。

李滄行輕輕地說道:“師妹,你可是想說我們繼續追查宗主,查出他的身份,然後打敗他,向他去求那解藥?”

沐蘭湘紅著眼睛,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李滄行嘆了口氣:“你想救你爹,但你又怕那個宗主的本事太大,實力太強,怕我會有危險,所以不希望我去,對不對?”

沐蘭湘的眼中淚光閃閃,嘴邊的肌肉輕輕地抽動著,終於,還是長出一口氣:“大師兄,我的心思根本逃不過你,你既然全知道了,又何必問呢?”

李滄行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師妹,你跟我說實話,你是想救你爹,還是想跟我就這樣退出江湖,不問世事?”

沐蘭湘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救爹,但我,但我真的怕失去你,大師兄,你明白嗎?”

李滄行沉聲道:“師妹,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我們已經知道,當年在武當給我們下迷香,想要害我們的就是這個宗主,我們身上一定有什麽他所看重的東西,所以他這麽多年一直對我們陰魂不散,纏著我們不放,即使我們有意退出江湖,他也絕對不會放過我們的。”

“這次我們挖出了黑袍這個他最重要的盟友,又殺了嚴世藩和楊慎這兩個他最得力的手下,我想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天下之大,我們又能走到哪裏去呢?如果等他成了仙,有了仙人的力量,我們這樣的肉身凡胎,根本就是不堪一擊,與其等到以後他來害我們,不如我們就此跟他作個了斷,能成的話一切大仇得報,也可能救你爹,就算失敗,我們可以死在一起,也沒有遺憾了。好嗎?”

沐蘭湘擦幹了眼淚,激動地說道:“師兄,我,我全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