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 請客

南墻酒館衰落了,從前大家都說“不撞南墻不回頭”,現在變成了“望見南墻就回頭”。

衰落的原因有很多,店主歸咎於戰爭,他經常拉著為數不多的酒徒說:“打打打,沒完沒了,也不知道他們在爭什麽,可把大家都害苦了,想運點好酒進來真是難啊。我這裏有幾壇剛到的中原美酒,要不要來點?是比從前貴了一點,可是……”

仍然留戀南墻酒館的通常是老顧客,他對這裏的衰落另有看法,對店主也不避諱,“打仗影響所有人,為啥就你最倒黴?因為你不是呂奇英,呂掌櫃本事大啊。”

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向懷舊,呂掌櫃一下子在眾人口中成為傳奇人物,新店主接手兩年多了,仍然無法消除前任留下的痕跡。

初冬的傍晚,外面下了一場大雪,酒館的生意越發冷落,店主幹脆將大多數夥計打發回家,只留兩個人和一名廚師,應對七名酒客。

身材高大的老者是第八名酒客,進來之後直奔固定的位置,坐下之後呆呆地望著桌上的燈光,一聲不吭。

“老人家,吃點什麽?”夥計冷淡地說,他是新人,不記得從前的輝煌,只是覺得這個酒館占地不小,來的客人卻跟破爛的街邊小店沒有區別。

老者擡頭望了夥計一眼,目光無意中透著一股淩厲,“最貴的酒,一壇。”

“一……一壇?”夥計以為自己聽錯了。

老者垂頭不語。

“最貴的是葡萄酒,要……三百多兩一壇呢。”說到最後,夥計壓低聲音,好像這是一個秘密。

老者從懷中掏出一錠黃金,隨手扔在桌上,還是一句話不說。

夥計呆住了,他見過黃金,可是猜不出這一錠的價值。

店主余光瞥見一抹金黃,一個箭步沖過來。推來沒眼力的夥計,腰彎得幾乎與桌面平齊,“老先生,您可好久沒來啦,最近挺忙吧?想喝好酒,沒問題,疏勒的葡萄酒只能算是普通。在本店絕稱不上一等,我這裏有中原……”

“不,葡萄酒就好,來一壇。”

店主心中暗恨,打定主意過了今天晚上就將夥計開除,臉上卻笑得越發諂媚。悄悄將桌上的金子收起來,“來幾樣下酒菜?本店有剛從冰裏刨出來的河魚,新鮮著呢……”

“不用,再來一壺茶水。”

店主愣了,酒配茶水,這種喝法可沒見過,但他絕不想錯過已經到手的三百兩生意。急忙吩咐另一名夥計搬酒來,隨後眼巴巴地看著老者,希望對方再要點什麽,他好將整錠金子都留下。

“你認得我?”老者生硬地問。

“啊?老先生從前是這裏的常客,最近不怎麽來了……”店主記得這張臉,可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去把那兩桌客人叫來,我要請大家喝酒。”

那七名酒客早已注意到這位有錢的老者,不等店主開口。每人端著桌上的一樣菜肴,歡喜地跑過來,自己的酒一杯不帶,先是感謝老先生,隨後叫夥計搬椅子過來。

桌子不大,老者獨占一面,另外七人就顯得擁擠了。不過沒人在意,全都摩拳擦掌,準備品嘗三百兩一壇的葡萄酒。

酒上來了,每人面前都倒滿一碗。眾酒客端起碗,向老者客氣地讓了一回,迫不及待地倒入口中。

“都說喝葡萄酒要用夜光杯,我記得這裏有幾只來著,怎麽不拿出來?”一名發須皆白的老酒客問道。

店主神色尷尬,“夜光杯太脆,都打碎了。”

“被你賣掉還債了吧?”

店主越發尷尬,“都是酒,用什麽杯子不一樣?難道杯子上的味道能滲到酒裏去?”

白發酒客指著店主說:“你就是南墻酒館由盛轉衰的原因,當年的呂掌櫃絕不會說這種混賬話。”

店主訕訕地退下,心想幾個窮光蛋,借光喝酒還這麽多講究。

一碗酒沒喝完,白發酒客最先發現異常,“這位先生怎麽不喝?花的可是你的金子。”

高大老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戒酒了。”

“哦。”七人同時應了一聲,誰也沒有追問,這裏是璧玉南城,他們甚至不會問請客人的姓名。

“我剛進來的時候,聽見你們在談龍王,接著說,我想聽聽。”高大老者語氣中帶著一股天生的命令意味,好像對面的幾個人都是學生。

“瞎聊而已,說到哪算哪,有啥接著說的。”白發酒客很謹慎,舍不得美酒,也很珍惜口中的舌頭。

高大老者卻不這樣認為,轉向一名矮胖的酒客,“是你說龍王太笨吧,我想聽聽聰明人的想法。”

矮胖酒客看看同伴,將碗中的酒一飲而已,自己動手又倒滿一碗,覺得夠本了,說:“您是石堡裏的張楫先生吧?”

“石堡”兩個字一出口,親自站在附近守候的店主只覺得兩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摸摸懷中的金子,發現它分外地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