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求死

初南屏父母早亡,在他的心目中沒留下任何印象,哥哥初陽君將他帶入得意樓,對他說:“在這裏,人人都是彭仙人,大家共用一條性命,因此得意樓永生不滅。”

遺憾的是,初陽君自己沒能完全融入這個集體,共修者中途退出,他只能保留本名,成為彭仙人手中的劍,而不是本體,初南屏甚至還沒走到這一步,他只是彭仙人的一根拐杖而已。

得意樓覆滅之後,初南屏總是忍不住思考一個問題:自己身上到底留存著幾分彭仙人?有朝一日得意樓會不會復活,繼續不死的生命?

他沒將心中的疑惑向任何人透露,連他自己也明白,這種想法多麽可笑。

那個名叫駱少卿的劍客迫不及待地出招了,他還很年輕,剛過二十歲,有著與聶增相似的蓬勃精力,手中緊握長劍,毫無畏懼地刺來,像是要同歸於盡。

駱家莊活在駱少卿身上,他的自信不只來自於自己的劍法,更重要的來源是赫赫有名的河東駱家莊,數代劍客前仆後繼闖出的名聲。

初南屏還招,他放棄無情劍法已經好幾年,可是他想再用一次,從今天早晨睜開雙眼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裏就湧動著一股,想要試試無情劍法,就像垂垂老矣的人分外懷念小時候爬樹的靈活。

另一名劍客駱啟堅正準備躍上房頂,聶增自己跳下來了,他認得這些人,當初在京城懷西館,駱家劍客曾經整夜潛伏,想要圍堵顧慎為,他們的武功與警覺性極高。聶增只能遠遠觀望,今天他離得太近了。

聶增雙手自然下垂,沒有碰腰間的狹刀,除了駱啟堅,再沒有人關注他,駱平英甚至沒有扭頭。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初南屏。

在聶增的印象裏,初南屏比自己厲害得多,因此他不怎麽擔心,駱少卿顯然出道不久,劍法淩厲,卻缺少隨機應變的經驗,第一劍就顯得過於冒進,正常情況下,不是初南屏的對手。

初南屏的還擊很正常。這是計算精準的一劍,後發先制,表面上平淡無奇,卻會逼得對手撤劍自保如果駱少卿聰明的話,就只能這麽做,兩人劍法上的差距沒有多大,他缺少的是瞬間的判斷力。

駱少卿顯露出刹那間的猶豫。

觀戰的駱平英心中微嘆,駱少卿本來沒資格出來闖蕩江湖的。可駱家在京城損失慘重,只能讓一些還不成熟的劍客提前出道。

駱少卿猶豫之後的選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沒有自保,竟然咬牙硬上,真的要與對手“同歸於盡”,駱家莊三個字對他來說意義太重大了,甚至比生命還重要。

其他幾名駱家劍客同時挺直腰板,連駱平堅的注意力也從聶增身上轉移。替侄兒感到惋惜。

中,聶增默念道。

初南屏沒有半分猶豫,這讓他在速度上的優勢更加明顯,足夠他刺中敵人之後全身而退。

他刺中了,卻沒有後退。一股意想不到的恐慌驟然而生,就跟嘗試重溫爬樹的老者一樣,初南屏猛然發現自己的無情劍法似是而非,面目醜陋得令他無法直視。

他刺中了對手,可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駱少卿沒有恐慌也沒有思緒,他的猶豫已經結束了,眨眼之間,他也刺中了,刺得更深,並且及時後退,腳步踉蹌,胸前滲出鮮血,但他沒有倒下,勝利的喜悅與驕傲支撐著他,他沒給駱家莊丟人。

可是練劍時百發百中的他,在實戰中的精準卻差了一點,初南屏的劍傷位於心口稍上一點的地方,很深,沒有致命。

初南屏屏住呼吸,那股恐慌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好像專門來搗亂讓他挨一劍,然後興高采烈地跑遠。

右手以劍支地,初南屏的身子搖搖晃晃。

不過是一招之間的事,其他駱家劍客突然都覺得自己早看出駱少卿會勝,向這位新人投去鼓勵與贊賞的目光,只有駱平英微有不滿,打算事後以適當的方式好好教育駱家的年輕劍客。

聶增跑過去,扶住初南屏。

駱平英覺得有必要向兩名西域人說明規矩,“你已經替鐵玲瓏出過頭,今後就不要再擋路了,我希望你能親口做出承諾。”

初南屏咳了一聲,開口時聲音變得沙啞,“我還沒死。”

駱平英將這句話當成挑釁,於是向駱啟堅使個眼色,該做的事情他已經做過了,河東駱家莊可以比一般的江湖門派少遵守一些規矩。

駱少卿更希望由他結束敵人的性命,可是長輩的命令不可違背,自己胸前的傷也需要盡快處理。

駱啟堅拔出長劍,慢慢走過去,目光盯在刀客身上,這是他眼裏唯一的障礙。

聶增左手攙著初南屏,右手拔出狹刀,他不明白初南屏為什麽會出差錯,眼下也不是詢問真相的時候。

動手是必然的,但有些話還是得說,駱啟堅止步,“閣下是叫聶增,從北庭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