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演武

祠堂裏一時一片死寂。好久好久,只聽到馮三炳幹著嗓子以一種沒有一點水分的聲音道:“好呀,密宗的‘解體刀’和‘密門釘’兩樣絕活都在一天出現了,七家村真是何幸之有!咱們老哥們好久沒在江湖飄了,竟想不出這兩個人都是誰了。”

他身邊的老者們就幹咳了幾聲。一人搓手道:“三哥,你看這事怎麽辦?要不要……”

他話沒說完,馮三炳已打斷他道:“你是說要不要再請余老局主來?”眼中忽現睥睨神色,把一只枯瘦的大手一揮:“你難道沒聽到,密宗可能就是沖著他來的嗎?嘿嘿,我們哥幾個算是老了,也服老,但劉兄弟,我問你,余老局主今年多大年紀了?”

余老人當日把裴紅欞母子送來,卻是偷偷進的村,所以除了路阿婆知道,還沒有人知道他曾來過,這也是余老人做事細密之處。

路阿婆對外也只說裴紅欞母子是她娘家的表親眷,所以村裏人從不曾猜疑。只聽那劉姓老者嘆了口氣:“老局主去年好像就過了六十七的生日了。”

馮三炳一拊手:“可不是來?我們老哥兒幾個當日殘了,但也是不爭氣,這些年委屈他奔波勞頓之處,別人不知,你們幾個還不知?如果這時還找他來,那可是真的沒良心了。七家村的人靠老局主也不能靠一輩子吧?這次咱們自己爭氣。”忽然一揮手,指揮他自己的兩個兒子和大孫子道:“把後面的刀箭都給我擡來!”

那劉老者就紅了下臉。只見馮三炳臉色森然:“看來,當年咱們棄刀歸隱,戒子弟永生不得習武,這一招原是錯了。當鏢師時只知道那一行是刀頭舔血,一意想歸隱田園,今日我算明白了,這世上絕沒有桃花源。你要放刀,不是你一個人放了就算的,別人放嗎?這世上何時少過爭鬥?孩兒們,三爺當日不叫你們練武是三爺錯了,但你們小時或多或少也習過一些,今日咱們七家祠堂要重開一個武會,孩兒們,敵家殺到家門口了,把你們這些年藏著的本事拿出些來吧!”

擡上的刀箭都用布包了,可解開布一看,上面居然都銹跡斑斑。劉老者揉了揉眼,不相信似的,搶上前,抱住一把,那刀帶有九環,還是當年他哥哥用過的九環刀,他用僅余的一臂摸索著那刀上的銹跡,雙目中滾滾地就有淚下來。忽然他悲慨一聲,仰天叫道:“哥呀,哥呀,弟弟不爭氣,負你何深!負你這刀何深!”

說著,他用僅存的一臂拿起這重達二十斤的九環大刀就舞了起來。陰暗的祠堂內,只見他白發披散,狀如冤鬼。

那刀被他一帶,舞得有模有式,居然是少林正宗“伏虎刀法”。

座中的幾個老人的眼本是暮沉沉的,這時被他勇意一鼓,心中那猶未為這暮氣衰齡燒盡的余火又一點點燃燒了起來。

只聽劉老者已氣籲籲地道:“老局主,老局主,我今日才明白你十多年前的臨別贈言,什麽叫做拿起屠刀,立地成佛。呵呵,拿起屠刀,立地成佛!”

別人還無反應,只見站在那暗影裏的河間婦胡大姑一張黑臉上就變了變。

原來,十多年前,余老人解決了水源危機要走時,幾個老兄弟送他,問要再有什麽危機怎麽辦時,他就送了這八字真言,道“拿起屠刀,立地成佛”,劉老者此時才明白這一句中那於人生極無奈處卻不肯放棄的一股悍勇——如果命運已逼得你退無可退,如果這個世界不停歇對你無休止的催迫,那你還有什麽?還有什麽倚仗與救贖?

眾老者才明白,余局主以一把大關刀挺立人世,六十七年不倒,靠的最重要的還不是他的功夫,而是一種勇慨。在身邊所有婦孺遭受煎迫時,你也只有:拿起屠刀,立地成佛!

話是如此。屠刀可不是好拿的。

演武開始,七家村所有的青壯——包括不是青壯的男人都上場了,連五剩兒也不顧自己的年紀,上場打了一套大洪拳。

座中的老人見他們一個一個盡心盡力地練下來,臉上的神色卻不由越來越黯——這叫什麽功夫?又叫什麽武藝?都是莊稼人,這些子弟已不再是行走江湖的青年了,他們雖用力,但沒一個力用得得法。

只有五剩兒打完了一套大洪拳後,馮三炳喊“停”,他摸了摸五剩兒的小臉,說:“孩子,打得好,真難為你了。”

然後嘆了口氣:“看了這麽多,還就這孩子的拳法有一點模樣。可惜,他不過十二歲,指望他還早著呢。”一語說完,堂下人人齊有愧色。

馮三炳沖自己的二兒子,已有四十五六歲的馮克己道:“你下去使一套給他們看看。”

馮克己應了一聲,卻面露難色。他下場揀了一把刀就舞了起來,馮三炳看得臉色卻越來越不對,忽再忍不住,跳下座去,一掌就向他這個都有了個十八九歲兒子的二兒子臉上扇去,口裏怒罵道:“你這叫使刀嗎?犁田犁得瘋了吧?莊稼把式,都是莊稼把式!你小時可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