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上) 第一章 天津橋上無人識(第3/3頁)

這偏僻小巷卻是在酒樓後街,對面的董家酒樓樓上這時正坐了個客人。本來樓上雅座都是面朝洛河那面繁盛地界開窗的,面向後街的只是冷僻座位,那客人卻正是天津橋上適才久立無語的那個外鄉人。想來他衣衫敝舊,小二不愛招呼他,才把他甩在這面對後街小巷的座位。他卻像並不介意,只見他正品著一小壺“白墮春醪”,心思卻不在酒上,一口口慢慢地呷著。

洛陽劉白墮家傳釀的酒在當時可謂馳譽兩都,可那美酒喝在那外鄉人口裏這時卻似淡淡然全無滋味。他看著面前的酒盞,盞底就似浮起了一個女孩子的容顏。那女孩兒的右頰上生有一顆小痣,恰到好處的給她勻停的五官添了分可以打破均衡的異氣。相逢之初,還是樂遊原上百草初霜吧?他那時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對一個女孩子這麽動心——從小到大,他一向是頗淡視天下脂粉的。那女孩子平時喜歡戴一個竹笠,笠檐底下垂下半幅白紗,紗沿恰好遮到鼻。說話時、就只見到她一張紅唇在樂遊原那滿地霜白了的草與凍紅的太陽間輕輕翕動。他記得她口裏呼出的那些細微的白氣,暖暖的象那副遮面的紗一樣隔在她與他之間。她的裝束分明顯出她大戶人家出身的身世,可她的舉止卻沒有一般名門閨秀的拘謹。想到這兒,那外鄉人不由笑了——她的袖中藏著一條飛索,就是矯健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那索上的功夫就是算上整個關中之地,怕也可稱為並世少有的了。

幾年了?——那外鄉人如此自問著。他搬了搬他細長有力的手指,也快三年了。他記得最初自己是如何年少氣盛地一怒之下挑落了她臉上白紗的,挑落時她的神情沒有慌憤、沒有怒意,只有一絲錯愕。相逢何其偶然,而相伴又何其迅速。三天以後,她就在一個荒涼的小店裏在他的臂間偎倚了。她的性子看似平和的,但她又是不可捉摸的。近得時候那真的可是近得肌膚在畔、伸手可觸,可遠的時候、只一轉神間你就會覺得她的神思已飛、遠在天外。

他記得第一次送她分別的時候,也是在樂遊原,他少有地、有些囁嚅地問道:“我們,還可以見面嗎?”

那女子笑了:“可以。”

她笑聲中帶著一絲嬌俏。

然後她神色莊肅起來:“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他問。

“那就是,我來則來,我不來時,你不要找我。而且,我要你發誓,如果你還想見我的話,以後就不要進洛陽城——此生永遠不要進洛陽城!”

他愕了一下。然後,她就像以往的習慣一樣,對自己所有的謎團從不略做解釋,轉身就走了。這三年,每一年都有那麽兩三個月的相伴吧?關左一帶,甚或都已盛傳開了這一對“樂遊雙侶”的名頭,但他對她的了解,似乎也不比其他人多上一點點。

可這一整個冬天——已整整一個冬天沒有見到她了。那個外鄉人就這麽蹙著眉頭想著,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他擔心,所以他來了洛陽。在城外躊躇了幾天後,他終於違背承諾,進了這個洛陽城。但偌大洛陽,他如何找她呢?找到後她會不會真的發怒,此生決裂?他這麽想著,頭都疼了起來。這城,進對了還是錯了呢?

他這裏茫茫然的正自失神,樓下的於小計忽一擡頭,愕然地與他眼神對了個正面。然後,於小計一跳就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