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居延獵 第一章 故人橫海拜將軍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唏律律”的一陣馬嘶,響在曠野長天裏。余小計舉頭向前望去,只見一道彎彎的長水正黃涼涼地弧臥在那片平沙野草間。斑騅正停在極遠處,背對著夕陽,鬃毛蓬出一蓬金黃,剪紙似的背襯著那天地一線,它正引著頸長嘶。余小計眯著眼向它身後的太陽望去,只見已落至天邊的太陽已斂去了它平素的威勢,圓融融的一團暖紅,很親和地照著它曾隨心所欲一暴十寒的大地崗巒。

這裏的一切都是平坦的,沙粒粗糙,但因為伸展綿延,反給人一種寬厚之感。欲落的太陽像個已過盛年的男子,悍暴斂去,只余下溫和的善意與包涵。余小計還從沒覺得天地原來如此之大過,他的唇角微微一咧:“鍔哥,那騅兒看不起這兩匹拉車的馬,在前面等得不耐煩了。”

此時,他與韓鍔正自架著一輛輕車奔走塞外。韓鍔這次本為出使,當然多少要有一個使者的風度氣派。他不耐駟馬大車的笨重,所以才用了這兩匹馬拉轅的敞篷輕車,也沒帶隨從,只攜了小計,獨使塞外。小計的驢兒已寄放長安,那匹斑騅他卻舍不得,一直帶在了身邊。那匹馬兒本來神駿,一出蕭關之後,因為不用坐乘,便解了鞍轡。見到天地遼闊,它本是塞上野馬與良駒雜交所生的雜種,骨子裏的那一股不羈野性就爆發開來,時時都要放蹄奔逸。可拉車的馬兒怎麽跟得上它?所以那斑騅常常被拖累得大為不耐,不時奔得遠遠的等著。這時,終於忍不住又遙遙長嘶起來。

韓鍔見到馬兒的縱情,忍不住笑了笑,加了一鞭,“咱們出來了好有大半個月了,前面已是峰火之地,接下來的行程只怕險惡呢。”

余小計卻在馬上翻了個跟頭,“鍔哥,要是碰到了什麽零散敵人,求你不要先動手,看著我耍一番。”

韓鍔正要接話,告訴他不要把爭殺之事看得太過容易,只見遠遠的一道灰塵揚起,卻是有人正放馬向這邊奔來,他們此時已行到冰草湖地段。以今天疆界而論,這裏該算甘蒙交界了,已時時可能見到羌戎之人,韓鍔不由提高了些警醒。只見那來騎奔得極快,騎者穿的卻是漢軍裝束。相距還有百數十步,馬上的人已遙問道:“當面可是朝廷宣撫使韓公子?”

韓鍔開聲道:“是”。那人一加鞭,馬兒已竄到韓鍔車前。只見他滾身下馬,拱手稟道:“韓公子,前面有故人溫酒相待。”韓鍔一愕,正在想著這塞外之地不知何時又多出了‘故人’了。小計卻已一連數日沒碰到什麽人了,不由好奇地向那來人望去。只見來人三十多歲的樣子,一身戎裝,模樣甚是威武,臉上神情定定的,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氣概。

小計正待插話,沒想那人已翻身上馬,笑道:“那故人說他的名字不可說、不可說,總是見了就知道了。”韓鍔心中疑惑,因見那漢子長相篤實,卻也不擔心,加了一鞭跟著他向前馳去。

那軍裝漢子奔得卻疾,韓鍔本不大會架車,但這大半月磨礪下來,也已頗為熟諳,一時兩馬一車直向西方卷去。這時斜陽近暮,正是塞上風景最為壯闊的時候,余小計坐在車上,北風吹頰,頗有雄豪之感。他們奔了好有三裏多路,遠遠的已可看見前面有一處營寨。可一陣塵煙起處,那營寨就被遮得幾乎看不見了。那軍裝漢子一勒馬,皺眉道:“有敵?”韓鍔一擡眼,只見前面突然冒起的塵煙中,正有不知多少人馬列陣對峙。

那漢子一咬牙:“他們果然耐不住,要開始奔襲了。”

韓鍔卻一抖韁繩,喝了聲:“走!”

那軍裝漢子猶疑地看了眼韓鍔,似不知道趕上這兩軍相對的陣仗,還該不該帶著朝廷使者涉險。這時見韓鍔臉上毫無怯色,朝廷偃武修文日久,他只當朝廷使者多半又是軟弱不堪的文官,倒沒想到韓鍔還有如此勇慨,一時兩馬一車又向前面沖去。韓鍔一手執轡,身子卻已站起,挺立車前。他情知此次塞上之使可能頗為兇險,所以選用的車子也接近戰車。只聽他在車上高聲問道:“可是羌戎做怪?”

那漢子一點頭。正說著,他們已又奔近裏許,韓鍔一勒韁繩,停車在一個高崗之上。只見高崗下面,正有好大一塊平坦坦的草原,上面正有兩軍交峙。靠左一邊是一個粗粗搭就的營寨,刁鬥森嚴,四周以木柵護住,柵內盔甲分明,分明就是漢軍營寨。對面相距二裏許,正有截發胡服的千余騎整戈勒馬,穿著雖然雜亂,但隊中人精馬壯。只聽那馬上漢子道:“我們將軍出塞巡查,聽聞韓宣撫使已出使塞上,便想迎上來一會,沒想在這冰草湖卻遇到羌戎左賢王部下,我們將軍帶出來的士兵不足三百。知道羌戎多疑,沒有速避,反遲疑不去。羌其擔心有埋伏,果然不敢跟進太近,卻也不想就此舍棄。沒想那些羌戎人今天真的鼓動陣勢,要來突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