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十六章 小風玲佩夢中吟

這近一月有余以來,韓鍔其實一直在等著這樣的一個時刻,那就是,兩部兵馬的調遷——連玉忽然走進他的書房,稟道:“韓帥,有信。”

如果說,入長安城三個多月以來,韓鍔還算做了一件什麽事的話。那就是自兩個月前他行走兵部後,經仔細考慮,面聖建議,請得了兩份聖旨。這兩份旨意無它:一是調王橫海回都,入主兵部,且令王橫海率新練的精兵一萬回駐長安城外之新豐,充實長安防衛;二就是調令古超卓率北庭都護府的萬余精兵回守洛陽,鎮撫關東。這兩人一出東宮門下,一為仆射堂門下貴官,這種回調勢力均衡。東宮與仆射堂都說不出什麽話,再加上聖意明確,所以這旨意頒發的也還順利。

如今,王橫海終於率師而回了,正在新豐駐紮下來。連玉送來的書信卻是古超卓所寄,信中說,他的人馬已入蕭關之境。只要再有半月時間,就可以到達洛陽。信末只有兩句話:“早歲已懷齊物意,微官敢有濟時心?”

韓鍔看到這兩句,臉上微微一笑。他於朝中諸文武交遊頗疏,有過深交的卻也只有王橫海與古超卓兩人,他與王橫海一見如故。跟古超卓間,自誅殺烏必汗後,也互相心許。他情知兩人雖在勢利場內,為不得不爾,依附於東宮與仆射堂門下,其實卻還真算是以天下為重的人。韓鍔在十五城期時,就與王橫海書信來往極多。對朝政之局,也早頗多感想,許為知己。他與古超卓在西域一帶,卻也相互試探久矣,而後終成深交,但這種交識只怕東宮與仆射堂的人都未深知。看了古超卓信末的最後兩句,韓鍔讀出的不是自嘲自諷,那分明是一種慨然勇諾。得他二人之回,各以萬余精兵以鎮兩都之局,韓鍔心中已可小安。

這一件事他早就在做——試著慢慢在王橫海與古超卓之間建立聯系。信任都是慢慢建立的,但這兩人,都說得上是個男兒漢子。所謂: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趨避之,有著這一點本深處的相同。雖彼此當朝不語,隔膜已久,但這件事,韓鍔還真做成功了。

他心下微微一笑:接著,就看小計的態度了。如果他也願意回去,那是最好了,他們終於可以有暇重回西北邊塞了。西邊吐谷渾一帶邊境,也確實急需料理了。韓鍔閉了閉眼,想起那草短沙橫的塞上,雖諸事艱苦,卻有一種滿心滿腹的快意。

才出去的連玉忽然轉回,稟道:“陳仆射專差人來請韓帥赴宴。”

宴席就開設在陳府的仆射堂。韓鍔卻沒料到這居然是個便宴,主人只有陳希載一人。韓鍔訝然入席,賓主坐好後,陳希載除了隨身親隨,就把余人揮去了。韓鍔捧觴要敬主人一杯,陳希載滿飲一盞後,卻忽笑道:“韓兄,其實今日之宴雖在舍下,這主人,卻還不是老朽。”

韓鍔一愣,卻見陳希載一拍手,屏風後忽轉出一個人來。韓鍔拿眼一眼,卻是三皇子贄平。韓鍔愣了愣,連忙站起,迎出席外。沒想那三皇子贄平才走到韓鍔身邊,韓鍔方要躬身為禮,他卻一拜先拜了下去。

這於朝廷禮數無論怎麽說都不合,何況韓鍔最怕的就是別人拜自己。他連忙伸手攙扶,惶惑道:“三皇子這是為何?”

那三皇子贄平卻含淚道:“韓將軍救我!韓將軍如不救我,我情願在此長跪不起。”

他話中的恐懼卻似出於真誠。韓鍔急道:“三皇子卻有何難事?”

只聽贄平垂淚道:“東宮要殺我!”韓鍔的手一僵,登時僵在了那裏。

只聽贄平哀聲道:“韓將軍英勇果毅,是我現下唯一的希望了。韓將軍如不救我,我情願在這裏跪死,也強如出去後受那手足之殘。”

韓鍔呆了一呆,他早料到陳希載請他絕非僅為客氣,卻再也沒想到他會勸那三皇子行此一招。——三皇子贄平,大概就是仆射堂一力扶持,以求謀另立儲嗣的那一招棋吧?韓鍔有些悲哀地看著這個皇子的臉,只見他臉色蒼白。陳希載曾說過他生性至仁,那倒不如說他生性軟弱罷了。不錯,如扶立這麽一個皇帝,仆射堂下的百官僚屬,以後的日子定比在太子贄華一旦登基後過得舒坦。可韓鍔生性最厭惡的就是這種軟弱,相比之下,他倒更喜歡太子贄華的還有一點野心的硬悍之氣。可是,叫他助誰呢?如果他真的有那個能力,是輔佐這三皇子登基,用他的軟弱換來朝政的平定,讓這個朝廷慢慢的潰爛下去?還是力助東宮太子?任他繼位,放任一己之脾性,橫沖直撞。毀了這個已歷百五十年的文官系統,最後多半鬧得個內憂外患,無法收拾?

韓鍔伸手強把那三皇子扶了起來,按到席上坐下。只聽陳希載在旁唏噓道:“今日真正的主人,其實就是三皇子。韓將軍,三皇子是出於一片至誠之心,韓將軍卻不要會錯皇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