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五侯散 第五章 南郭子綦初喪我(第2/3頁)

他鼻音很重,說起話來正似洛下書生擁鼻而吟的重濁——“河洛書”?韓鍔沒想到會在這棧道之上碰到這個“河洛書生”顧擁鼻。洛陽城中,六股勢力,所謂“龍門異、白馬僧,洛陽王、鎮關東”,下半句是“城南姓、北氓鬼,河洛書、定輿圖”,沒想這書生居然是洛陽六大家中的壓卷人物。他為何會在這裏等待自己?

那顧擁鼻在洛陽出身洛下書院,號稱一手劍法獨得“王道”之秘。技擊圈中,本有“一王一霸”之說。“一王”說的就是這顧擁鼻與他的“載舟劍法”了,據說那劍法之勢取意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載浮載沉,王道艱辛;而所謂“一霸”,說的卻是俞九闕。在技擊一道能與俞九闕並稱,可以見其威勢。不過顧擁鼻一向處身端謹,閉門而居,很少聽說他參與身外事非,所以韓鍔一開始絕沒想到會是他。只聽顧擁鼻微微一笑道:“聞得韓兄此次蜀中之行卻是為益州王李璐之事。益州王為人峻急,生性堅忍,偏韓兄也以勇銳之名見稱天下,小可卻不願見這針尖麥芒相碰。久聞韓兄才略,想韓兄亦不願輕啟天下兵災。只為益州王與小可還算有過一面之緣,所以不慚毛遂自薦,願憑三寸之舌,代韓兄做一回說客。”

韓鍔的一雙眼定定地望向他的臉上,只見他言下之意至誠。顧擁鼻之名他可謂聞之久矣,加上剛才一戰,已識其光明磊落之胸襟,當下心中欣然——這蜀中之局,能不動刀兵最好不過。他歡顏一笑:“多謝顧兄有以教我。只是,又何必在這奇險之地猛地拔劍相對?”

顧擁鼻朗聲笑道:“我也是久未出劍了。一向聞得韓兄之名,常想: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早想與韓兄劍上一見高下了。如果早報了名,這架還怎麽打?又怎會有如此之酣快好鬥?”

那顧擁鼻卻未與韓鍔同行,而是先走一步。韓鍔到處益州,整頓軍鎮。不數日,顧擁鼻就已前來,他代韓鍔安撫益州王李璐之事果然圓滿復命。韓鍔心下甚喜,一邊整頓軍鎮,一邊卻留那顧擁鼻住了下來。顧擁鼻見識極廣,韓鍔於天下大事,勢力消長。治亂之際每多不明之處,得他聯席而談,也是獲獵甚多,心下常常感嘆為何未能早遇斯人。顧擁鼻曾道:“看來韓兄與東宮間真的是勢如水火呀。從吐谷渾之亂,到益州之亂,從明都是東宮一力迫就,用意也無非不願韓兄留身兩都。再有月余,韓兄整頓益州事罷,卻又欲何為?”

韓鍔低聲一嘆:“只要真的局勢平定,我也就真的想掛冠而去了。”

顧擁鼻微微一笑:“永憶江湖歸白發,思回天地入扁舟?”

韓鍔想了想,不明其中典故,顧擁鼻就笑著給他說了一回越國範蠡的故事。韓鍔嘆道:“我哪裏真的有什麽攬轡廓清的大志?不過是誤入局中,不能自拔,卻讓顧兄見笑了。蠅營狗苟,終未成就一事。這天下,原要的是生殺權柄,不是如我者可以操持的。”

顧擁鼻卻似能深明他話中之味,微微一笑:“韓兄於這天下事不見得想得清楚,卻還做得磊落。這天下的事,本就不是想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只是,我見韓兄與王橫海王老將軍所圖,似乎都是想整束天下兵鎮,控制太子贄華與仆射堂四方浸漫之勢。韓兄卻有沒有想過:一旦天下兵鎮力強,不為朝政所控,日後只怕會貽下大禍呢?”

韓鍔愣了一愣,心裏隱隱覺得顧擁鼻所說的話大有深意,也大有道理,卻一時體會不清,只覺得心頭隱隱不安。只聽顧擁鼻笑言撫慰道:“不過,局勢也不過如此,韓兄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治亂相接,每一場平定都會埋下禍根的,這且不去說它——有韓兄與王老將軍、古超卓兄在一日,只怕還會一日無害。不過這總還是人治,如何能束之以法,而撫之以德,這樣的大治如何能達,卻是誰也想不出的。”

韓鍔只覺與顧擁鼻交談實是深有收益。他兩人談兵論劍,煮酒話文,竟漸漸成了知己。談兵時韓鍔卻更切實些,一到話至文哲,卻只有噤口不語了。身邊事忙,時日倥傯,轉眼就到了九月,韓鍔在這蜀中停留也近四月了。蜀中局面已日趨安定,這日顧擁鼻忽與韓鍔論及“儒釋道”三宗,忽住口笑道:“韓兄四月間從塞上急急趕回,只怕卻是為大、小金巴之事吧?”

韓鍔點點頭。顧擁鼻笑道:“那韓兄所慮極是。近日我聞得,長安城中,已有過十萬百姓入了那噶當一脈。監國太子欲引外教以自重,只怕最終……韓兄後來又怎麽放心離開的呢?”

韓鍔蹙眉嘆了口氣:“我也是心下放不開,卻又不能不走。大金巴活佛東來教化眾生,我也說不出為什麽,心裏卻總有些不安。所以臨走前,曾托人傳書與我恩師太乙上人,說了說長安城中局勢。有他老人家在,我怎麽也可放心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