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五侯散 第九章 求諸流輩豈易得(第2/3頁)

俞九闕一揚眉:“如果還是一年多以前,我自有五成把握!”

韓鍔一怔,身邊長庚無故自鳴,俞九闕卻掃了他一眼:“怎麽,你身為朝廷北庭都護大員,又身不在‘儒釋道’三宗之內,就算你劍術卓異,就可以一逞威風嗎?嘿嘿,今日之事,你是無由出手的了。”

韓鍔心頭恨恨:“我可以刺殺他!”

大金巴一升座,場中那初升的朝陽的陽光一刻之間似乎就凝靜了。一縷縷金線在他的願力直浸人心的感召之下,直如佛國金光。內圈的諸僧侶人人訝然,有自持之心的高僧釋侶只覺心頭一陣恍惚,幾不可自持,那些善男子與善女子也心中默誦起來。

連外圈看熱鬧的眾人也一個個聲息忽啞。他們靜靜地望著這空場青山,微風煦日,與不遠白馬寺檐頭屋頂那反射出的一點點金光,只覺一股“彼岸”的威嚴華美就這麽壓上了人的心頭,壓得他們也說不出話來。

漸漸場中聲息俱絕,有不甘心的人還想說笑一二,以破岑寂。洛陽城中面姓是不慣於這麽嚴肅的,除了在那明知其為虛偽的朝威之前。但,一刻之間,“彼岸”似乎就生生地在大金巴的願力感召之下被拉到了“此岸”,那還是一個雖看來華美,但——但不皈依,必遭雷殛電劈的彼岸。那虛華的寶相慈悲華美,可,那慈悲似是因為他坐於深淵之上,以無窮的苦難恐怖,威猛兇悍的難測之力為其背景的。場外圈的人也感到了那種威嚴肅壓,那“彼岸”憑空而來,似是在瓦解著你身遭的一切,所有的閭巷笑語,操持勞作在他看來不過是可笑的營苟,那本著看熱鬧的心思來的百姓心中忽升起一絲驚怕。大金巴卻沒有開聲,而是他的弟子先帶著一幹善男子與善女子做起《法華頌》來。

聲音一起,佛國具像,那不遠的白馬寺,那些坐著的僧侶,那些百姓心頭的畏懼……種種種種,都被大金巴的願力所催,慢慢構就成一個威嚴華美已極的具象佛國來。而此佛國之外,一切俱中虛幻。已有人忍不住慢慢地跪了下來,一人即跪,不時就有人效仿,場中一時黑壓壓慢慢低了一片。王橫海勉力自定心神:你,憑什麽來告訴人何種為真,何種為幻?但他的疑問只局於胸間,身外,寂默無聲,只有佛誦。在那佛國光輝下,一切都啞了。

但不久,場邊的人群忽起騷動,似有人在那佛國夢中被驚醒過來一般。只見一個黑衣長氅的人披襟行來,挾在身邊的,仿佛是九城九闕的凝實厚重。他的行動似無聲的,又似笨象行地,一聲聲沉厚厚地在驚覺的人心頭響起,一聲聲踏實。在他那沉重的腳步之下,那所有的“香象渡河”只不過是一個騙人的幻夢。只有沉沉的勞作,沉沉的秩序,垢膩已久的城池,才可真正踏實的承載與蔭蔽那一場真正的生民歡苦,他是信著那種歡苦盡為實在的。而他的陰影覆壓,也遮蓋了好多人,他似乎隨身攜帶的是一個堅固已極的城池。那城池並不閉鎖,九門九聞,五街十巷。只讓人覺得安然,只讓人覺得,人生何得無城,只要那城池緊固,可以閉鎖卻外面的風霜兵禍。這城裏的旦夕歡顏,終生勞做,畢竟,也還是實在的。

“俞九闕!”有人驚醒後就輕呼了一聲。俞九闕的那“九閽九闕”似乎才更能深入洛陽百姓之心。王橫海身形微微一震:他終於還是來了。只聽身邊一個僧人低聲道:“俞九闕所修之術,雖雜以霸道,但關切生民苦樂,而不語怪力亂神,卻是實實在在的儒門心法。”

那黑衣人影慢慢前行,夾帶著人間所有的重濁負累,如挾帶著九城九闕的尊嚴,慢慢向那具象佛國的中心靠去。

《法華頌》的聲音也被驚斷了一下,大金巴忽一開眼,眼睛就望以俞九闕身上,似是在說:你終於來了。從當年小金巴一敗之後,他就極渴望見到這漢人之中的一代宗師,今日,終於會面了。

旁人可能不覺,但韓鍔在場外遠遠地看著,只覺得俞九闕越向前行。腳步越是虛乏疲憊,似已承受不住那生民之累,一步步只有疲憊。他是重傷之後,如何還能為此?在場人卻只覺俞九闕的身影所蔭蔽處越來越大,漸漸直罩向整個無遮大會。而那大金巴身上的佛國金光越來越淡,僅護及壇上了。韓鍔卻驚道一聲:“不好!”他雖不明底細,但只覺大金巴的一生願力已聚集在一起,直擊俞九闕心上,攻向他九城九闕之術的最中心處,也是最虛弱處!

俞九闕沒有走到壇上,反在壇邊不遠處就停下身來。“上帝深宮閉九閽”,他分明已提起他所有修為心法的根底之力,一意要罩護住這個九朝九代的洛陽與他所在意的安穩。他的心法做色卻似黑的,只見他的身影從背後看,似騰起了漫無邊際的黑。那黑卻不是純色,而是一片混沌。他已與大金巴開戰!拼著重損後之身,那九城九闕間的諸色已渾,在他一願力積束之下,已如沌沌之黑。韓鍔只覺他外圍的九城九闕雖依舊堅固,可中心處卻極為不穩。他平時此術,只怕就要壓服住無數雜念、欲望與心魔吧?韓鍔與小計相處日久,大荒山的秘術對他也頗多影響,心道:如果小計在就好了,他之所見,一定會比自己更為直接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