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曲罷善才服

座中怕有幾十人,也是龐太師家大業大,家中一個偏殿就招呼了在場所有同僚。眾人飲宴之間,卻不見龐太師取出所得之寶物,只是不住勸酒閑聊,眾人都覺得有些不解。

酒過三巡,一應飯菜酒水都用得差不多了,太師又著人奉上些時鮮的瓜果點心,自己站起身來,舉杯朝著眾人說道:“老夫今日宴請,多謝諸位同僚捧場。年前老夫曾聽聞京中教坊出了一位琵琶奇才,傳言乃是前朝白樂天筆下琵琶女後人。這位卻是皇上都不曾見得的人物,老夫如今請來,與諸位共賞。”

說話間,便有人安排了一應的桌椅樂器,又架起一架薄稠屏風,將眾人與樂師稍稍隔開。少頃,便隱約看見一位身材高挑的樂師從後堂走出,看其身段,應該是一位女子。

前朝白居易遭貶江州之時,曾於潯陽江頭夜送友人,偶遇一位京城教坊出來的琵琶女,得聞其演奏,白樂天一時驚為天人,寫下《琵琶行》萬古流傳。那位琵琶女自稱京城教坊出身,後跟委身商賈,從良脫出。只是前朝文風大盛,多有才子佳人為一些藝人作詩寫賦,不僅白樂天的《琵琶行》,還有李長吉的《李憑箜篌引》及杜子美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並序》等等,俱是名家大作,流傳千古。只是比起這些文豪的詩詞歌賦流傳,那些教坊民間的手藝人卻是流落,鮮有傳承。唐末藩鎮割據,狼煙四起,這些手藝人更是紛紛消失在歷史之中,後人不復得見,只能再前人詩賦之中遐想其盛況之萬一。

教坊樂器之中,名氣最大,流傳最遠的便是白樂天筆下那位琵琶女,白樂天曾贊其曰:“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卻是十分推崇。眾人今日聽龐太師說尋獲了那位琵琶女的後人,一時俱是心神蕩漾,迫不及待地要一聞這仙樂如何,卻是萬難等待分毫。

屏風隔開樂師與眾人,眾人俱是瞪大了眼睛,想一睹這位教坊善才真容。片刻之後,眾人隱約見那善才擡手輕撫琵琶,席間頓時安靜一片,落針可聞,恭候佳音。

那位善才擡手開始演奏,懷中琵琶四弦合奏,手法高明,技藝卓絕,也真不愧是前朝琵琶女之後,稱得上一句“百聞不如一見”。席間樂聲漸起,眾人一時傾心。這位善才想來也是借了先祖的名頭,演奏之曲與當年白樂天所聞一般無二,乃是兩曲互有聯系的《霓裳》和《綠腰》,俱是《教坊記》中有記載的。眾人側耳傾聽,心緒漸遠,又想起白樂天的文字,暗自心中稱贊,念其也當得上一句“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少頃,善才“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結束了這場演奏。眾人一時沉醉其中,難以自拔,卻是許久也沒有反應,好半天才個個驚醒,俱是撫掌大贊,又是作出許多詩句,既奉承龐太師,又稱贊這位善才。

龐太師哈哈大笑,隨即命人撤去屏風,請這位善才與諸位大人一見。原本按照大宋的禮法,這等舉動卻是有些輕浮,只是座中雖有不少飽學鴻儒,卻都想一睹這位善才真容,心念紛擾之下,都不覺得龐太師此舉不妥。

隨著屏風撤去,眾人又是一陣驚呼。原來這位善才不僅琵琶手藝高明,長相也是十分出類拔萃,又十分獨特。

屏風後的這位善才,渾身穿著一套純白的絲綢長裙,卻是如前朝命婦的公服一般,大方典雅,清新脫俗。只是相比起這身白裙,善才的相貌卻是更叫諸位大人驚嘆。只見周身上下雪白一片,無論頭發面龐,還是脖頸手腕,俱是一種奇異的白色;仔細看去,似乎其半睜半閉的眼眸也是淺淺的灰色,與尋常人頗為不同。

龐太師見眾人這般驚訝,也覺得十分歡喜。他一早見到這位善才之時,也被其不同常人的相貌著實驚了一番。後來經教坊之人向太師介紹,這位善才卻是因著家中世代隱居,不與外人通婚,舉家隱居於渝州外一處山村之中,數百年來似是有了變化,不似外面人等,一應家中兄弟姐妹都是這般模樣。只是她這等相貌雖是奇特,卻也有諸多不便,平日裏十分畏光,稍受了日光就渾身不適,眾人以為妖孽,不敢與之往來,卻是教坊頭子慧眼識珠,一應伺候著她來了京中,這才不致埋沒了這樣一位琵琶奇才。

這位善才除了皮膚與尋常人不同之外,出落得也是極好,身材高挑勻稱不說,五官也是十分柔媚,卻是一位難得的色藝雙絕之人。只可惜她天生的怪異,不能見光不說,卻還是個天聾地啞的殘疾,一應琵琶手法都是家傳古技,與教坊四部樂工都不太相合,這才不曾有為皇家演奏的殊榮,只作為教坊中私下為達官顯貴演奏牟利的工具。此番來到龐太師府中演奏,卻是她第一次離開教坊,公開獻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