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看禽獸變

武僧這會兒就已經喝下了三盞茶去,總算是緩過來一些。他這一路因著怕耽誤了事情,那真是馬都不敢下,飛馳而來。寺廟裏原本養的好好的一匹駿馬,被他騎得活生生瘦了一圈,家奴把他那匹馬帶進馬圈的時候,其余的牲口都自覺讓開了一條通往料槽的路子,一張張長臉上盡是憐憫神情,大眼睛裏淚光閃閃的,心說出生到現在,第一次看見被用成這樣的牲口。

這武僧本性純良認真,卻是不懂得這些門道,從來也都是更著師父念經,同著師兄弟們學武。南少林寺雖然比不得北邊登封,好歹也是中原江南武道的源頭,一應的清凈平安是有的,從來也沒有出過什麽岔子,更莫說一位高僧大德便這般堂而皇之地被刺殺在寺廟重地了。

相比起單純的武僧,在場的另外幾人就知道得要多謝。這等殺人嫁禍,挑撥離間的橋段,師娘的故事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此明顯拙劣的手段要是再看不出來,也真是枉費了師娘這些年辛苦講故事浪費的口水了。

特別是青城山、南少林和蘇州長生老人,這三者一聯系起來,眾人不單知道這是一個圈套陷阱,而且幾乎可以肯定是一個針對長生老人一門的陷阱,背後的人也呼之欲出,當世舍彌勒教又有何人。試想那邊先動手殺了青城山太真真人,在他手中留下一片南少林的袈裟;隨後有用長生劍法,殺了南少林一位高僧大德。這等線索一環套著一環,再考慮長生老人和太和真人的關系,真是教科書一般標準的設計,幾乎不曾動腦子的手段。

只是眾人看出歸看出,倒也不敢掉以輕心。長生老人隱居多年,武術道法都是幾經通玄,人世間這點虛名不說毫不在意,至少也不會被天下悠悠眾口所左右。但始終是兩條人命擺在這裏,就算知道這是圈套,眾人也不能教這兩人枉死蒙冤了。

而且這世上的事情,一經發生就無可改變。人總有不同,也還分個高低貴賤,聰明愚鈍。武僧說寺廟裏已經開始有流言傳播,其中既有有心人刻意設計,倒也少不了一眾偏聽偏信的愚從之輩傻乎乎地被人利用,在此事中推波助瀾。若不是這流言一時來得太過猛烈,要說是有些個傻和尚自己胡亂猜測出來倒也有人相信。

如今那位空聞大師死在長生劍法之下,長生老人一門不予理睬也無不可,只是怕接下來還有人暗中挑唆,要是有了那個熱血沖腦的僧人打上門來,到真是中了別人的下懷,無為變成了不為,反而是自找麻煩。

召募公千年前就說過,“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悠悠眾口總要用事實真相堵上,也才是一門之人行事的正道。彌勒教這次玩著一手,倒是顯得十分下作,既沒有六月太玄那次設計得周詳縝密,也不如年末奪繡帛來得直接。個中大不了是勞動一些前輩四處走走,說明情由,順便拜訪老友罷了,這冤屈洗得清洗不清都無所謂。

畢竟如今天下太平已久,彌勒教又在暗中虎視眈眈,正道斷不可能為著這種事情而大動幹戈。莫說太真真人之死不是南少林下手,空聞大師不是長生老人殺害,就算是;那又如何?兩條人命自然是寶貴的,但難不成要為兩條人命就回了正道的三支不成?

幾人倒也不敢盲目自大,唯吾獨尊。他們這兩年來跟彌勒教背後那位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對其心計手段不說了若指掌,知道個水平底線總是應該的。六月太玄那次,要不是陳風崇機緣巧合帶來一個惠博文,靠著幾重算計,不說重創正道,死傷也要比現實情況重上幾倍不止;年底繡帛那次,彌勒教根本就沒打算取那份繡帛,不過是借著龐太師的手,剿滅了一支不甚聽話的分舵,打發了一個早有反心的聖女,更加借口聖女犧牲挑動一眾教徒和朝廷的對立,哪裏吃了一點半點的虧。

這次的事情,實在太明顯,太蹊蹺,也太費力不討好。那死去的太真真人和空聞大師,或許不是頂尖到手,卻也是頗有武藝在身,又是在門派重地,殺他們也不是這般容易,難不成就是為了驚動幾位上了歲數的出去走走,想靠著旅途勞頓拖垮他們的身子不成?彌勒教做事情,從來都是面子上一套,背後還有一套,兩套都是有利可圖,又是互有相悖;布局就像是小孩兒的蹺蹺板一般,這邊落下去,那邊就要被舉高,總不會兩頭吃虧,得失一個比較,倒也還是他們占了便宜,穩步推進一應計劃。

做事看眼前,謀事卻是要看大局。彌勒教的人精明,一眾的正道前輩也是不傻。要是這樣一個就差把劇本擺出來供大家討論指證的計劃都能成事,百千年前正道就被一掃而空了,哪裏會有如今這等欣欣向榮,隱隱制約廟堂大權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