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於陋室中辨是非

蘇長安推開玉衡房門時,樊如月已經不見了蹤影,想來是已經離去。

玉衡此時正坐在一個臨近窗戶的椅子上,眯著眼睛,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看著窗外的春色。他已經很老了,老得有些邋遢。他的花白的頭發像是雜草一般在他的頭上胡亂的生長,既蓬亂又稀疏。他臉上的皺紋亦多得有些可怕,溝溝壑壑來回縱橫,與幽雲嶺險峻的地勢不相上下。

在蘇長安的記憶裏,長門也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者,但他們多少還是會出來走動,特別是在陽光明媚的春日,畢竟在北地這種地方,這般和煦的陽光並不多見。

但玉衡不一樣,他總喜歡待在自己的房間,除了吃飯,蘇長安幾乎沒見他走出過自己的房門。他也為此勸過他,但玉衡總是笑著說自己年紀大了,多休息,才能活得更久。

蘇長安有些躊躇的走到玉衡身邊,他有些擔憂自己是否太過莽撞,才剛剛惹出八荒院這般大的事情,昨天又在牡丹閣捅了一個簍子。他倒並不是害怕玉衡責罵,他只是擔心會惹得玉衡生氣,影響到他看起來本就不太好的身體。

“你來了?”蘇長安走到玉衡身邊安靜的待了半刻鐘的時間,玉衡才發現他。他坐起自己已經半躺在椅子上的身體,看向蘇長安。他的眼睛似乎睜開了一些,可看上去依舊只有一條窄窄的縫隙。

“恩。”蘇長安小聲的回應,像是怕不小心驚醒了什麽一樣。

“昨天怎麽樣?”玉衡問道,他的精神並不太好,說起話來也有些小聲。蘇長安需要很認真的去聽,才能辨別出他吐字中的音節。

蘇長安沒來由的一陣心酸,像是有什麽東西梗在他的喉嚨處一般。從他見到玉衡到現在也才兩個月的時間,但這兩個月中玉衡卻老得格外的快。他的聲音從一開始在天嵐院外那中氣十足到現在的微不可聞。似乎自從蘇長安來到天嵐之後,這個守護了人族百年之久的老者,每一天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

但蘇長安並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情緒。他用了大概幾息時間平復下自己的心情,努力用很平常的語氣說道:“沒什麽大事,只是看樊如月姑娘可憐,便幫她贖了身子。”

“你倒是俠肝義膽。”玉衡眯著的眼睛像是睜大了些,他又說道:“這倒是和你另一個師叔祖很像。”

“誰?”蘇長安來了興致。

“開陽。”玉衡慢悠悠的吐出了一個名字。

“開陽?”蘇長安想了想,他知道這個名字,但他有些疑問。於是他問道:“我聽人說開陽師叔祖還活著,可是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長安。玉衡師叔祖,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又去幹什麽了嗎?”

玉衡身上的氣息在蘇長安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的變得有些紊亂,但又很快的恢復過來。這個時間極其快,快到蘇長安根本察覺不到。但是玉衡卻因此沉默了一小會,方才吐出這樣五個字。

“他去殺人了。”他說得極其平淡。就好像在說他是去長安的西市作了些買賣,或是去南市鼓搗了些生意一般平常。

這樣的話,蘇長安聽過,在兩年前的北地,莫聽雨曾用同樣的語氣,說著同樣的話。

蘇長安的心沒來由的一抽,他感到這其中的不平常。但他不知道從何問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問。所以,他在猶豫之後,選擇了沉默。

玉衡似乎也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他極其難看的笑了笑。又問道:“關於昨天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昨天的事?”蘇長安愣了愣,似乎並不明白玉衡指的是什麽。

“比如為什麽我沒有再讓楚惜風來救你。”

蘇長安恍然,他說道:“我昨日和師姐他們走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師叔祖,師叔祖不知道我們去了哪,自然也不知道我們會身處險地。所以……”

“長安城雖大,卻不過百裏之地。我若想知道什麽,誰也瞞不住我。”蘇長安的話卻被玉衡突然響起的聲音生生打斷。

他的臉色也因為這段話而變了變。他一直很信任玉衡,這種信任是徹底的、毫不隱瞞的信任。他下意識的以為玉衡也會以此回報他,就像梧桐一般,知道他有難,即使千裏萬裏,也會過來救他。

當然蘇長安並不是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他的心還是難免因此而失落。而他的心中又是向來藏不住事情的,所以他問道:“為什麽?”

玉衡卻忽的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去撫摸蘇長安的頭。但蘇長安已經十六歲,但凡一個正常十六歲的男孩,長得都不會太矮。所以坐著的玉衡即使那麽努力都觸碰不到蘇長安的頭。

但好在蘇長安似乎察覺到了玉衡的意圖。他趕忙低下自己的腦袋,又向前傾了傾身子,讓玉衡的手可以很輕松的碰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