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河鹹海淡(第6/15頁)

又過一個晝夜,駛入松江地界,再行半日,終於到了長江之尾。江水到此,東連大海,水勢汪洋。樂之揚極目望去,波濤起伏之間,一座島嶼若隱若現,島畔碧草如絲,島上蘆花飄雪,鷗鳥翔聚,起落成群,來如白虹飲波,去如江心飛雲,幾葉小舟環繞島嶼,載沉載浮,漁歌悠揚。

這座島嶼正是崇明島,江海在此交融,水色兩分,明白如畫。樂之揚不由心想:無怪鹽幫在此聚會,水流至此,江水變鹹,海水變淡,不愧“河鹹海淡”之名。河可鹹,海可淡,這天下之事,還有什麽做不到的呢?

他冒險來此,並非沒有恐懼,此時望見海天景象,忽然豪氣大增,只覺天下再無難事。

天時尚早,兩人停靠岸邊,靜待入夜。不久太陽沉西,夜幕降臨,樂之揚舉目望去,島上星星點點,湧現出許多火光。左近的船只也多了起來,搖櫓擊水,駛向江心小島。船家均是鹽幫弟子,南腔北調,互報堂口。

樂之揚也劃槳向前,被人問到,詐稱應天分堂,鹽幫弟子不疑有詐,甚或與他並船而行。

不久到了岸上,二人粗頭亂服,果然無人留意。他們跟隨人群,擁入一塊平地,四面插滿火把,照得亮如白晝。樂之揚東張西望,不見蓮、嵐二女,卻見鹽幫弟子陸續趕到,擠滿周圍空地,少說也有一千多人。

起初吵吵嚷嚷,過了一會兒,忽地安靜下來。樂之揚正覺詫異,忽聽轟隆巨響,凝目望去,岸邊行來一只大船,船高一丈,兩側均有車輪,居然陸地行舟,由十多匹駿馬拖拽而前。

樂之揚看得驚訝,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車還是船?”水憐影尚未答話,一個鹽幫弟子笑道:“你新來的吧?這是‘寶輪車船’,上岸為車,入水為船。”

“幫主座駕?”樂之揚吃了一驚,“幫主選出來了?”那弟子看他一眼,面露疑惑:“這倒沒有。”

樂之揚松一口氣,極目望去,車船駛入人群,有如高台聳立,船頭或站或坐,約有二十來人,紫、赤、青、綠四大鹽使均在其中。四人各占一方,圍著一根木樁,蘇乘光被五花大綁,站在樁前。半個月不見,他滿面胡須,容色憔悴,唯有一雙眼睛,兀自凜凜懾人。

樂之揚見他豪氣不減,心中暗暗喝彩,又見五人身後放著一張酸枝交椅,上面端坐一個五旬老者,白袍大袖,玉面長須,雙目微微閉合,仿佛正在入定。

樂之揚見他氣度不俗,不由猜想:“這人穿著白衣,莫非是‘白鹽使者’華亭?”

正想著,忽聽鑼鼓喧天,江上駛來一只龍舟,船上樓閣三層,張燈結彩,船頭一支樂隊吹吹打打,有人高聲唱道:“富甲東南兮,唯我海鹽,獨占鰲頭兮,誰與爭先……”他唱一句,船上之人應和一句,樂之揚聽得滑稽,拼命忍住笑意。

不久船到岸邊,下來一個半百老者,身穿蛟龍袍,頭戴飛魚冠,手持一杆煙管,吞雲吐霧,神情傲岸,到了車船之前,沖著鹽使們略略點頭。

水憐影湊近樂之揚耳邊,悄聲說道:“他是海長老孫正芳,鹽幫三老之一,掌管東南五省……”

正說著,忽聽一聲炮響,漫天焰火綻放,火樹銀花,結成八個光彩奪目的大字:“天地八荒,玄武在北”。

發炮的是一艘花船,天上字跡剛剛變淡,船上又是一聲炮響,焰火滿天,結成八個大字:“三才五行,唯土是尊。”

樂之揚忍住笑,低聲問道:“這是土長老吧?”水憐影點頭說:“土長老高奇,北五省的土鹽、巖鹽、池鹽,全都歸他掌管。”樂之揚笑道:“看樣子,他們都是來爭幫主的。”

“這個自然。”水憐影娓娓說道,“鹽幫弟子三十萬,販賣私鹽余羨可觀,不但人多勢眾,更是富可敵國,為爭這幫主之位,必定打個頭破血流。”

花船靠岸,下來一乘轎子,擡到車船之前,走出一個黑衣老者,五十出頭,幹癟瘦小,看見孫正芳,登時怒目相向。

孫正芳放下煙鬥,笑吟吟說道:“玄武在北,玄武不就是烏龜嗎?無怪高兄愛坐轎子,好比烏龜出行,總要帶著個烏龜殼子!”

高奇冷笑一聲,大聲說:“不敢,孫老弟獨占鰲頭,這個鰲是不是烏龜?無怪老弟說話不通,試想長了個烏龜腦袋,又能想出什麽好話?”

孫正芳罵人不成,引火燒身,不由怒哼了一聲,舉起煙杆,悶頭抽煙。高奇占了上風,得意洋洋,高聲叫道:“井長老呢?聽說他被西城捉了。他若不來,高某當了幫主,未免勝之不武。”

孫正芳呸了一聲,說道:“天下的私鹽,海鹽占了一半,你那幾顆土鹽,吃了只會拉稀。”

高奇笑道:“海鹽收入頗豐,但也不過占了地利,我若在你的位置,一半算什麽?哈,天下私鹽,少說要占四分之三。”孫正芳怒道:“胡吹大氣,不知所謂。”高奇笑道:“我胡吹大氣,也比你貪贓納賄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