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翌日,義寧坊化度寺,一個白發駝背的老人拄著根拐杖顫顫巍巍出現在許願廊下。

這老人走一步歇三步,時而停下來歇歇腿腳,連帶著擡頭看看掛在許願廊下的牌子。寺院裏時常會有這樣的老年人閑逛,因此這個老人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行色匆匆的人流中,老人慢慢踱到許願廊東首,雖然他裝作一副渾不經意的模樣,可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還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這個人其實還很年輕,眼睛裏流露出的是年輕人特有的敏銳與戾氣。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李秀一。他昨日已經將寫有自己名姓的木牌掛在了許願廊東首,今天來就是要看看那木牌是否已經被人取走了。

李秀一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木牌中逡巡,以朱砂寫成的木牌照理說該十分醒目,但他仔仔細細來回看了好幾遍,卻沒有找到昨日被他親手掛上去的那塊木牌。看來殺手已經行動起來了,李秀一不禁面露微笑,摸了摸揣在懷裏的小布包,繼而又偽裝成一瘸一拐的老人,離開許願廊,蹣跚而去。

李秀一不緊不慢地在寺院內走著,其實邊走邊警覺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他慢悠悠轉到放生池邊,佯裝欣賞盛開的紫薇花,踱步到左手邊第二棵樹跟前,四下觀察了一圈,見無人注意自己,左手忙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包捏在手心裏,再一彎腰,裝作撣鞋上塵土的模樣,迅速將布包放在了樹下。

李秀一以極快的速度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便又迅速變回那個步履蹣跚、老態龍鐘的老人。他轉身要走,卻看見對面放生池畔一個打扮普通的女香客正朝這裏張望。也許別人不會注意這女香客,李秀一卻一眼認出,那是韋若昭。他可不想讓韋若昭和她的師父發現自己也來了化度寺,於是趕緊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調頭走開。

但韋若昭其實已經認出了李秀一,見他刻意躲避自己,覺得有些奇怪,只不過她不希望驚著有可能出現的殺手,於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李秀一已經一閃身到了不遠處一尊高大的銅香爐背後,他一藏住身當即朝韋若昭看去,發現韋若昭已經走遠,方才松了口氣。他擔心韋若昭沉不住氣戳穿自己,但看來這傻姑娘還確實進步了不少。李秀一想著,再將目光轉回放生池畔從左數第二棵紫薇樹,卻發現樹下空空蕩蕩的,方才放在那兒的布包已經不翼而飛!

這麽快!李秀一第一反應是驚詫,從把布包放在樹下到布包消失不見,這前後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想不到對方身手如此了得,李秀一看看四周,放生池畔一如既往人流如織,卻沒有一個看上去可疑的。說不定那殺手這時候也在暗中盯著,可不能讓他看出破綻來,李秀一想到此處,當即冷冷一哂,果斷離開。

傍晚時分,李秀一在自家窗前忙乎起來,他先將窗戶打開,然後手持一個線軸,從窗戶的一側走到另一側,隨著線軸轉動,一根細線橫過窗口,拉到了另一側的墻邊,那裏一個小架子已經釘在墻上,架子上固定著那架短弩,弦已經拉開,但未掛箭。

李秀一把手中的細線掛在了與弩的扳機相連的一個小軸上,試著一拉細線,小軸一動,牽動扳機,空弦彈出,鏗然作響。李秀一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再次將弦拉開,然後摸出一把細細的鋼針,將它們一一輕插到一個小竹筒裏,再將這個小竹筒輕輕放到弦前面。

夜越來越深。下弦月明亮的月光從打開的窗戶照射進空曠的房間,微風吹來,孤零零的繩床在屋中央微微搖晃,李秀一懷抱腰刀躺了上去。他不時地用狼爪搔弄著自己的臉頰,身體卻繃得緊緊的,兩眼盯著窗外,渾身上下充滿了警覺。

很多時候等待都是最難熬的。

隨著時間流逝,李秀一緊盯著窗外的眼睛也漸漸有些發酸,他欠起頭,使勁眨了眨眼睛。夜晚的風越來越大,窗子被風吹得猛然撞上窗框,發出啪的一聲。李秀一被這一聲驚得驟然警醒起來,而同樣,這啪的一聲也讓李秀一再度回憶起多年前發生在繼父家羊圈的那一幕——

啪的一聲響,打斷了正觀看繼父朱六揮舞獵叉與群狼惡戰的少年李秀一的興致。他猛一回頭,原來是羊圈門口撤退中的頭狼被一只獸夾子打中了腿。頭狼嗚嗚地慘叫著,無論怎樣掙紮都無法擺脫。那獸夾子通過一根鐵鏈,緊緊地拴在了羊圈的柱子上。

朱六見了,臉上現出興奮又兇惡的神情,他一揮獵叉,趕開那幾只狼,朝被夾住的頭狼沖了過來,嘴裏高喊著:“畜生!看你還往哪兒跑!”

而頭狼沖著李秀一急急呼叫,眼光中似乎有哀求又有期待。李秀一一愣,抄起不遠處地上的鐮刀,也朝頭狼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