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返回榮枯酒店之後,韋若昭把自己和獨孤仲平做的假狼皮搬到門口,又轉身到墻邊,欲摘掉掛在墻上的那張勾畫了許多特殊標記的長安裏坊圖。

“怎麽,你打算把這地圖也燒了?”獨孤仲平笑問道。

韋若昭搖頭道:“不,這個嘛,我要收起來,每破一個案子就積一張,我要看看我這一輩子能攢多少張。”

“可有的案子也許用不上地圖啊。”

“不會的,每次我看你只要在圖上一勾畫一琢磨,兇犯的意圖就想清楚了,以後不管什麽案子,我都要在地圖上畫畫。”

獨孤仲平看著韋若昭認真的樣子,想了想,道:“隨你,不過這一張你先別拿走,再在這兒掛兩天。”

“為什麽?案子都已經結了。”韋若昭不解地道。

“還想再看看,這個兇犯很特殊,我想把他的心思再琢磨一遍。”

“人都死了,再琢磨還有什麽用?”韋若昭不無惋惜地感嘆起來。

獨孤仲平卻道:“就算一樁案子了了,吃透兇犯的心思,對以後應付別的案子也有好處。”

“原來你讀心的本事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獨孤仲平略微遲疑了一下。“算是吧。”

韋若昭卻沒有感覺到這模棱兩可的回答有何不妥,笑道:“那好,我也在這兒再琢磨他一遍!”她說著往獨孤仲平旁邊一站,“師父,我們各想各的,然後再互相對一下,好不好?”

獨孤仲平點點頭,兩人各自端詳起地圖。

看著看著,獨孤仲平說道:“我覺得應該把蕭禦史的府邸也標出來,兇犯摘了他的牌子,多半已經有了行動的方案,我們各自想想,如果我們是兇犯,會怎麽幹?”

“好!”韋若昭愉快地應了一聲,到桌案前取了筆,在地圖上準備標記。“庾大人說蕭禦史府在永寧坊東巷,是片不小的宅子。”韋若昭邊畫邊說。

獨孤仲平望著地圖,沉吟道:“永寧坊啊?那麽說離化度寺足有十二個坊啊,夠他走上一陣的。而且,永寧坊在東城,那是郭歪嘴的地盤,庾大人這趟要想拍好這個馬屁,只怕不會那麽輕松呢!”

夜色已深,李秀一卻還盤腿坐在自己那間空蕩蕩的房間中央,擺在面前的是那張狼皮,已被疊得整整齊齊。巨大的狼頭正對著李秀一,而他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那狼頭上一對綠幽幽的假眼睛,就好像是在和一只活著的狼對峙。漸漸地,群狼的號叫聲仿佛在李秀一耳畔回蕩起來,一聲緊似一聲,狠狠敲擊著李秀一的心房。

他很快便坐不住了,感覺渾身躁動,一下子跳起來,將那張狼皮打開,又拎起一只爪子,將這爪子連著的皮子翻開。這爪子裏有一根鐵棍,是供人手抓住,將手指頭套進狼爪裏用的。李秀一用自己的手握住那鐵棍,伸進狼爪裏,比畫著動了動,又把手拿出來。再仔細看看,見那鐵棍被人的虎口常握住的地方已經磨得鋥亮。穿上這一身行頭,很快,李秀一便亢奮起來,仿佛回到少年時期,找回了與狼共處時的感覺,他四腳並用,在屋子中繞圈奔跑,速度越來越快,狀態越來越瘋狂,不時擡頭學著狼的樣子號叫。

奔跑中,李秀一又回想起那個讓他永遠無法忘記的夜晚——

紛飛的雪已經停了,少年李秀一拄著一根木棍,從山裏一瘸一拐地走來。來到自家羊圈外,他回頭看看,見身後農舍門緊閉,糊紙的窗戶透出微弱的燈光。群狼的嚎叫這時自遠方傳來,少年急忙低下頭尋找,很快發現了那個夾著一只狼爪的獸夾。

李秀一蹲下打開獸夾,取出那只被自己親手砍斷的狼爪。遠處又傳來群狼的嚎叫,頭狼的叫聲更加淒厲,李秀一用那只帶著血汙的狼爪,輕輕地擦弄著自己滿是血汙的臉頰,口中輕聲學著狼叫,好像在應和遠山中的同類。

如果我也是狼該多好!如果是一匹狼,他一定要狠狠地撕碎繼父朱六的喉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但可惜他不是,他只能像人一樣去向朱六復仇。所以,當母親在他眼前咽氣的那一刻,他便已經打定了主意,說什麽也不會讓朱六活下來!

因此,當這個不過十幾歲的少年跪在森嚴的縣衙大堂,面對威嚴的縣官與面目兇惡的差役時,顯得毫不畏懼。

“你叫李秀一?”堂上的縣官凜然發問。

李秀一點點頭。

“今年多大了?”

“十六。”

縣官看了看李秀一,嚴肅地道:“在我這堂上,問你什麽都要據實答來,你可知道?”

李秀一再次點了點頭。

“那好,你娘被毒死了,你可知道是誰幹的?”

少年側頭看了眼跪在旁邊的朱六,道:“知道,就是他,我後爹朱六。”

朱六聞聽此言當即驚慌搖頭,連聲道:“大人,這小狼崽子胡說八道,他和他娘串通好了誣陷於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