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當眾人踏進慶雲樓三樓的雅間,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庾瓚跟在陳王、薛進賢後面進來,他生怕看見獨孤仲平橫屍當場的模樣,進了門一直閉著眼睛,直到薛進賢生氣地扯他的衣袖,他這才回過神,戰戰兢兢睜開眼睛。

血泊中橫陳著一個後生與一個老者的屍體,安王李溶縮在房間角落,口中還一個勁兒地咕嚕著,已分不清是在喊“救命”還只是因極度驚嚇而在哀號。而獨孤仲平衣上沾血,正跪在那老者屍身一旁,垂著頭,目光呆滯著,仿佛跪迎陳王的到來。

庾瓚這才松了口氣,而陳王顯然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獨孤仲平,他那睥睨的目光已然對準了安王李溶。隨著陳王一個手勢,兩名侍衛上前將李溶架起來,在場眾人無不看見李溶褲子已經濕了一大片,地上也是一攤尿跡。

陳王饒有興致地盯著李溶,道:“你看你!哪還有個王家千歲的樣子!越玩越出格了,這種地方也是我們這種身份的人來的嗎?”

李溶瞥了陳王一眼,稍稍恢復了些傲氣,道:“怎麽是你?你管得著嗎?”

“還嘴硬!你在民間濫賭,父皇已經知道了。昨日傳了口諭,著我管教你呢!”陳王臉上笑眯眯的,言語間卻是說不出的冷酷。

李溶聽了頓時惱怒起來,叫嚷道:“混蛋!你又向父皇進了什麽讒言?”

“怎麽是讒言呢?我的好兄弟,現在這長安城裏,安王爺與人破家對賭之事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陳王邊說邊走到千面佛與方十二郎的屍身前,用腳踢了踢屍體,“而且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麽可說的?”李溶這下子才注意到那兩個剛剛在自己面前還活蹦亂跳的一老一少此時已成了狀如刺猬的死屍,頓時又被嚇得面如土色。陳王難掩心中得意,道:“來人,給安王爺換換衣裳,送回府去!”

兩個侍衛得令架起李溶,旁邊一個頭領模樣的低聲問陳王:“王爺,走哪條路?”

陳王一笑。“當然是皇城大街了。”

庾瓚與薛進賢聞言不禁驚得面面相覷,那侍衛卻也有些忐忑。“王爺,這時辰正趕上馬球結束,官員們散場回家,少不了碰上,安王爺這個樣子,恐怕……”

“撿條命就不錯了,還管得了那麽多?”陳王只冷笑搖頭,堅決地道:“傳孤的令,就走皇城大街!”

侍衛們不顧李溶的掙紮叫嚷,架著他便朝樓下走去。陳王又信步走到窗前,還示意薛進賢、庾瓚也到近前來,兩人哪敢不從,趕緊一左一右跟上去。

透過窗戶,可以清楚地看見安王李溶被兩個侍衛似扶實挾地從樓門口出來,下身穿了一條侍衛的紅色褲子,明顯大了許多,他自己的外袍挽起別在腰裏,樣子十分狼狽。而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圍觀的百姓,百姓們目睹安王的窘相自然是指點議論,竊笑不止。

庾瓚偷眼打量著陳王那張平靜如常的臉,心中卻已經七上八下,五味雜陳。陳王這一個安排就幾乎斷絕了安王成為太子的可能,因為李溶這荒唐狼狽的形象已經永遠印在了長安人和文武百官眼中,而明天這消息就會傳到大唐帝國的每一個角落。那麽,知道今天這事來龍去脈的人恐怕也是不妙,萬一他要殺人滅口,自己、獨孤仲平,甚至薛長史豈不是……

正想著,陳王那淡漠的嗓音已經響起:“本王還要進宮面聖,這裏就交給你們了!”他說著又冷冷地掃了二人一眼,“你們二位幹得不錯,不過此事關乎皇家清譽,其中分寸,想必就不需本王多言了?”

庾瓚、薛進賢對望一眼,忙不叠跪下叩頭,齊聲道:“下官明白!”

陳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說了聲“走”,侍衛們上前將房間內的四口木箱依次擡了起來,陳王像來時一般前呼後擁,器宇軒昂地離開。庾瓚低頭聽著眾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了,方才長出了一口氣。他趕緊站起身走到獨孤仲平旁邊,低聲道:“陳王走了!”

獨孤仲平微微擡起頭,可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庾瓚的聲音聽起來仿佛遠隔著千山萬水。“你說什麽……”獨孤仲平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茫然若失地四下打量,他的目光漸漸落在身旁千面佛的屍體上,原本蒙在他臉上的布巾不知何時已經脫落了,露出了一張早已失去生氣的蒼老的臉。

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烈疼痛瞬間襲來,獨孤仲平眼前一黑,驟然暈倒在地。

一個月之後,長安迎來了真正的寒冬。

安王李溶濫賭一事引起的風波也終於告一段落,李溶被降爵一等,外放房州,沒有聖旨不得回京,而陳王則被正式冊封為太子,入主了空置已久的東宮。方駝子一夥以行刺皇親、圖謀不軌的罪名遭到通緝。此案由新任太子親自交付內衛查辦,顯然,他並不信任金吾衛,不過庾瓚倒也並未遭到打擊報復,還在右街使的位子上,想來是新上位的太子需要籠絡人心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