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曉鏡但愁雲鬢改(第4/6頁)

少爺睡著了,他連動都不敢動,因為少爺又很容易醒,醒了他又繼續做事,沒完沒了。少爺需要休息,可是少爺還沒有吃飯——書雪不知道要怎麽辦,少爺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當然他也不是故意不吃飯,而是整天都有人找,他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都是——都是姑射姑娘不好,書雪突然恨恨地想,如果不是因為她,少爺幹嘛要給自己找事情做?他就是為了不再想她!她如果可以陪在少爺身邊,那有多好?就是因為少爺太愛她,所以才不肯對她提任何要求,也不願意束縛她,而讓她走。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無法想象成天抱著一具瑤琴的白衣女子,像風一樣飄來飄去,她如果不能在圍墻之間自由來去,那會是什麽樣子?

胡思亂想、胡思亂想,書雪又有些安心,少爺這回可以睡得安穩一些,不會有人驚擾了他。突然之間,他注意到了燈光下的某一些東西很不尋常,是什麽?什麽東西給他很不對勁的感覺?書雪凝視了很久,到底是什麽?

看了很久,他突然全身一震,書雪震驚之極地伸出手指,指著容隱的頭發,忘形地大叫,“少爺!”

容隱被他一驚而醒,緩緩擡起頭,他眉頭一蹙,冷冷地道:“什麽事大驚小怪?”

書雪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驚恐之極的指著容隱的頭發,“頭發——怎麽會這樣?”

容隱皺眉,“什麽頭發?”

書雪呆了一呆,突然道,“我去取鏡子,少爺,你等一等!”

頭發?容隱慢慢拉過自己綰好的頭發,怎麽了?書雪在發什麽瘋?

他沒有理睬書雪的緊張兮兮,繼續看他的公文。

一會兒,書雪拿著銅鏡奔了回來,看見容隱依然如故,他又呆了一呆,忍不住大叫,“少爺,你還看!你看你自己!你的頭發!”他把銅鏡對準容隱,“你的頭發——白了!”

容隱終於看了鏡子一眼,微微一震,他終於知道書雪在震驚什麽。

——他的頭發——白了好幾莖。不過夾雜在烏發裏,一時還瞧不出來,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燈光下,也許還看不出來。

頭發——在他還沒有注意的時候,已經白了!容隱想起在梅嶺遇見姑射的時候,她正對著流水照她自己的頭發,想必,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發覺頭發白了。他還要求她不要再讓頭發白了,可笑的是,他自己的頭發,在他絲毫沒有注意的時候,也已經白了。

原來頭發要白,是這麽容易的事情,絲毫由不得人做主,一下子,也許是幾天,青絲就成了白發。容隱凝視了鏡子一陣,居然淡淡地道:“頭發遲早都是要白的,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書雪倒抽一口涼氣,失聲道:“少爺!”

容隱轉頭不再看鏡子,繼續看他的公文。

“少爺!”書雪忍無可忍,沖過去一把奪過了那一卷公文。他幾乎要哭了,可是少爺還滿不在乎,“你才幾歲?你於什麽這樣對待你自己,把頭發弄白了還不罷休?少爺!算書雪求你。”書雪“砰”的一聲跪在地上,給容隱磕頭,“砰砰”之聲不絕,“你饒了你自己好不好?我去找姑射姑娘回來!你不要做官了!不要做官了!這朝廷這大宋是死是活,又關少爺你什麽事?你幹什麽——費心盡力的,就為了它?它有什麽好?它有對少爺你好過嗎?他們——他們只會要求你做這個做那個,誰來關心你的死活?關心你的人只有姑射姑娘,你又把她趕走了!我知道你想她,想到連頭發都白了!少爺,算了吧,你也走吧!則寧少爺被皇上發配到了涿州,連上玄少爺、配天小姐都走了,你為什麽還要留下來?”

容隱目中有淚,他扶起書雪,拍了拍書雪身上的塵土,看著他額頭磕出來的血,黯然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還有你關心我嗎?”

書雪搖頭,拼命搖頭,“那不同的!不同的!我去找姑射姑娘!我現在就去!少爺,你的頭發不要再白了,好不好?”他已經——哭了——

“你姑射姑娘的頭發——也已經——白啦!”容隱談淡地自嘲,你的頭發不要再白了,他也說過同樣的話,用比書雪更痛苦的心情。“你找她來做什麽?她不會留下的。”

“姑娘的頭發——也白了?”書雪呆若木雞,“少爺,我不懂,你們兩個在做什麽?為什麽要弄成這樣?你們兩個,都還這麽年輕——”

容隱搖了搖頭,慢慢地道:“你不明白,因為,你的少爺,我,坐在這樣的位置上,我明明知道有些事如果不去做,這世上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要征戰流血,客死異鄉。”他黯然,“你只看到你家少爺辛苦,你想沒有想過,如果我撒手不管,這世上有多少女子要和她們的丈夫或者情郎分離?會有多少人痛苦?多少人傷心?多少人流淚?又有多少人要白了頭發?”他凝視著書雪,“你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