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衫慣染京塵(第3/5頁)

他在喂兔子。

亭裏木桌上有一只灰毛的大胖兔子,聖香與它鼻子對著鼻子,饒有興趣地喂它吃烙餅。

這就是所謂的“少爺請你吃點心”?畢秋寒盡力不表現出他極度詫異的心情,咳嗽了一聲。

“小畢,”聖香看也沒看,對著他招手,“你來看我養的兔子,”他喂完了烙餅,笑眯眯地捏著大胖兔子的後頸,“這只兔子有十三斤呢,好不好玩?”

小雲也一張天真的笑臉,“小灰好可愛的,它不僅會吃烙餅,還會吃肉骨頭,和狗一樣。”她親昵地俯下身在灰兔子背上親了一下,那只兔子回過身懶懶地目中無人地瞄了她一眼——天下胖兔,舍我其誰。

“它今天吃菜了。”聖香宣布,揮揮手裏烙餅的殘骸,“韭菜烙餅。”

“真的啊?”小雲擔心地說,“它已經十一天沒吃過一口青菜,我一直擔心兔子愛吃肉是不行的。還是少爺聰明,要師傅做韭菜烙餅。”她笑了起來,拍手道:“明天做紅蘿蔔烙餅好不好?”

“不好,明天我要讓它吃大蒜烙餅。”聖香拿著條院子裏拔的青草逗灰兔子的鼻子,那兔子開始不理。後來聖香把草葉悄悄塞進它的鼻孔裏,那兔子大怒,一口下來,在草葉上咬出兩個牙印。

畢秋寒看著這兩人一門心思在那只兔子上,滿肚子的浮躁慍怒漸漸地都淡了。暗自嘆了口氣啞然失笑,他和這不知世間疾苦的兩個娃兒生什麽氣?小雲本就是個孩子,而聖香更是孩子裏的孩子,別的孩子會長大,他似乎永遠也長不大。看著這兩個娃兒嘟嘟噥噥地計較那只兔子,嘿,也真有種和外面的世界全然不同的天真。

“啊,對了,小雲啊,我說了要請小畢吃點心。”聖香玩夠了兔子,把它往地上一放,讓它自己走,“去胡師傅屋裏把他私藏的荔枝甘露餅偷出來,咱們一起吃。”

“胡師傅知道了會氣死的。”小雲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去了。

小雲出去了,聖香倚袖支頜,杵在木桌上眼望花園,隨即嘆了口氣。

“你不高興?”畢秋寒淡淡地問。

“嗯……”聖香不置可否,又嘆了口氣。

“在想人?”畢秋寒仍是淡淡地問。

聖香微微一震,笑了,眨了眨眼睛,“你怎見得我在想人?”他突然從桌上爬起來,笑眯眯地看著畢秋寒。

畢秋寒瞧了他兩眼,只是淡淡一笑,卻不回答。他十七歲出師,十一年來闖蕩江湖,若是連這點眼神都看不出來,豈非白吃了這麽多年飯?

“本少爺在怨念某些沒心沒肺的混賬,撇下本少爺一個人在京城,自己和老婆跑到不知什麽鬼地方去逍遙快活。一個是這樣,兩個是這樣,一連七個還是這樣……害得本少爺今年中秋一個人過好無聊。本來八個人兩桌麻將剛剛好……”聖香趴在桌上嘮嘮叨叨不知在罵些什麽,突然問:“小畢你是哪個門派的?”

畢秋寒猝不及防,脫口應道:“碧落宮……”雖然他反應敏捷立即住口,但也關不住已經出了口的話。他十一年闖蕩江湖,一直來歷為謎。“碧落宮”與“秉燭寺”並列為江湖最神秘的兩個地方,而碧落宮更是傳言為武林寶窟,若畢秋寒坦言來自碧落宮,必然會招來無數麻煩,因而他對自己的來歷一直諱莫如深,卻不料被聖香這麽陡然問了出來。

“碧落宮啊——”聖香已經拖長聲音充滿贊嘆地“啊”了一聲,“好厲害的地方。小畢你的武功肯定很有看頭,我聽說……”

他的“我聽說”還沒有說完,畢秋寒即打斷了他:“聖香,關於畢某人的師承,可否答應我不外傳?”

他說得嚴肅,聖香詫異地看著他,歪著頭,“我不答應。”

畢秋寒臉色微變,他從未聽人在別人說出這樣一句話的時候還能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不答應”四個字,“這件事對畢某人很重要。”

“如果你答應我幾件事,我就答應你不說。”聖香笑嘻嘻地繼續歪著頭看著他。

滯了一滯,畢秋寒竟覺得有些困窘,一時大意竟被這花花少爺逼到這等境地,“什麽事?”

“你先答應了,我才說。”聖香咬著嘴唇笑,顯然不是什麽好事,“你不答應我就先叫起來了——畢秋寒是出身碧……”他當真那樣拖長聲音叫起來了。

雖然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但一則門規所限,二則他此行大事在身,怎麽能再招惹了一身麻煩?畢秋寒截口打斷:“答應你就是。”

聖香住嘴,笑吟吟地看著他,“啪”的一聲從袖裏摸出一把金邊折扇打開來,扇了幾下。他看畢秋寒的眼神,就像屠夫看著案板上的一只肉豬。過了一陣子,等到畢秋寒忍耐不住口齒一動要開口問的時候,聖香一笑,“哢”的一記折扇敲在他頭頂,“第一,本少爺教你,不管面前是什麽人,弱智也好白癡也罷,朋友也好兒子也罷,不能說的事時時要提醒自個兒記住;第二,不準在本少爺面前自稱‘畢某人’;第三,不準在本少爺面前擺你那江湖大俠的架子;第四,你到京城來幹什麽,可否說來本少爺聽聽?”他說得一溜子的快,折扇一敲即收,扇子收回來的時候他的話也已經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