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二玉樓空更空(第4/5頁)

想回到過去。

恍惚之間,宛郁月旦真的興起了一絲緬懷,如果能一直活在那無憂無慮的旅途上,該有多好?如果現在仍在武當山上唱歌打牌,該有多好?

一陣寒風吹來,宛郁月旦驀地一省,眼眸微微一黯:以聖香當日的傷勢和病情,只怕不能平安過這個冬天了。

聞人暖和何曉秋給聖香喂下了清水和藥湯,蓋好被褥留下一些清淡小粥,便起身回嘉京園。沿途之上,聞人暖突然說:“曉秋你先回去看看宮裏是不是在找綁我爹的犯人,如果沒風聲我才回去。”

何曉秋直笑說:“點了聞人叔叔穴道的可是我呢,我都不怕。”話雖如此,她還是先行回去,給聞人暖探路。

等何曉秋離開了之後,聞人暖找了個僻靜積雪的巷子,望了望天色。

今日沒有下雪,雪正在慢慢地化去一些,是最冷的天氣。

但天空很晴,並不陰霾,藍得十分漂亮,只是連只燕子都沒有,看著很空曠寂靜。

她緩緩脫下了蠶絲夾襖,又解下了貂皮圍脖,除去了披風和小棉襖,只剩一襲單衣在雪化的天氣裏站著,望天。

巷子裏一陣風,她一陣顫抖,突然微微一笑,幽幽念起了一首詩:“溝水分流西復東,九秋霜月五更風。離鸞別鳳今何在,十二玉樓空更空……”

離鸞別鳳今何在,十二玉樓空更空……

不知李商隱為何要寫這首詩,她在那巷子裏站了好一會兒,慢慢重新穿上那些保暖的衣裳。雖說穿上了暖衣,但她的臉頰蒼白之中還是泛起了一層青紅之色,始終不曾褪去。

“阿暖,阿暖你怎麽站在這裏,冷死了,我到處找找不到你!沒事啦,小月沒怪你,快回家……”

她帶著微笑被何曉秋拉回嘉京園,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以她素來孱弱的體質,一場大病來得兇猛,兩個時辰之後已然病入膏盲,奄奄一息。

肖雅鳳扶床痛哭,淚盡昏迷,聞人壑使盡渾身解數,終不能讓女兒轉危為安。聞人暖為人和善愛開玩笑,宮裏眾人都很喜歡她,終於在當夜二更,許多人嗚咽跪求宛郁月旦,救聞人暖一命,請賜“帝麻”! 請賜“帝麻”!

宛郁月旦臉色蒼白之極,林忠義和楊中修眼見聞人一家慘狀,抱著楊小重的寒棺一場痛哭,終是硬不下心腸見聞人暖病死床榻,同求宛郁月旦先救活人一命。

在眾願難違之下,宛郁月旦終是讓聞人壑拿了“帝麻”去和藥,眾人喜極而泣,只有他絲毫不見快慰之意,臉色越發蒼白。

當夜三更,“帝麻”及多種藥物和好的救命奇藥熬好,端到了聞人暖床前。

肖雅鳳哭到昏厥,聞人壑提起調羹要把藥喂入聞人暖口中,眾人小心退開,只怕驚擾病人服藥。一口湯藥入喉,聞人暖很快醒了過來,輕聲說:“爹,好苦。”

聞人壑忙起身去找冰糖。在他離開之際,聞人暖卻坐了起來,饒是她燒得全身綿軟搖搖晃晃,她還是坐了起來,甚至下了床。推開窗戶,她把那一碗珍奇難得的“帝麻”往窗外一倒,躺回床上去。

聞人壑回來之後她微笑說已把藥湯喝了,聞人壑大為欣慰,卻不知那幹金難求萬世難遇的藥已被他女兒潑進了雪地裏。

第二天一早,聞人暖便似臉色好了許多,也能起床行走,聞人壑和肖雅鳳放心許多,“帝麻”神奇之處也正在它藥效奇快,十分穩當。直到下午,聞人暖已似全然無事,不需要人招呼陪伴了。

晚飯之後,肖雅鳳和聞人壑照舊找了個地方練功去了,她的爹娘性格雖然大相徑庭,感情卻是深厚的,向來是她向往的伉儷。見父母不在,聞人暖突地從抽屜裏翻出把剪刀,繞到屋外窗下。

夜裏燈光昏暗,但雪地上一方褐色藥漬還是很清晰。她手握剪刀,一下一下鑿著冰凍的雪塊,鑿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塊冰凍的“帝麻”藥湯鑿起,往竹籃裏一放,搖搖晃晃地往外就走。

她甚至不換外衣不避人眼,走的雖是後門,卻也有人見她筆直地出門去了,看見的人有些詫異。但聞人暖從小愛開玩笑,偶爾做些小怪也是有的,看見的人只是奇怪,卻沒想到什麽。

聞人暖出門之後,她房間墻角緩緩露出一只鞋子,宛郁月旦也是一身單衣,站在新春嚴寒之中,那雙幾乎看不見的眼睛就直直地看著被她鑿出一個大洞的雪地。

他什麽也沒有說,蹲下來輕輕撫摸了一下被她鑿開的雪,那雪在他指尖融化,凍得他整根手指都白了。

提著裝有救命藥湯的竹籃,聞人暖從慢慢走到快步走,直到她在街上踉踉蹌蹌地奔跑起來,她一輩子從未跑過,第一次就跑這麽漫長的路途,跌倒了再爬起來,爬起來了再跌倒,她不在乎,反正懷裏揣著的是塊冰,它不會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