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墳

風霜冬雪,松木崢嶸。

這裏是前朝熙成皇帝的陵寢,方圓五十裏的山頭給皇帝修整成了圓形的寶頂,種上整齊的松木,寶頂下建有規模宏大的宮殿,史稱熙陵,當地人多稱一品墳。前朝熙成皇帝是個平庸的皇帝,在位期間未有什麽功績,但也未曾出過什麽大錯,駕崩數百年來熙陵寂寂無聞,連書生墨客也極少想到這裏悲風懷古。當朝皇帝在五十裏熙陵了了留了百人軍隊替熙成守靈,顯然並沒有什麽誠意,而駐熙陵的士兵又多以喝酒鬧事聞名。

畢竟,看著一個絕對不會從墳墓裏爬起來的死人,實在是無聊得很。

張青茅搖搖晃晃踏著下了半個多月的積雪,從熙陵地上宮走了出來,提著兩個酒壺,大冬天冷得緊,他劃拳輸了要去打酒,順便買幾斤鹵牛肉回來消寒。雖然外面風大雪大,但想到過會兒就能舒舒服服地喝酒吃肉,他還是打起精神挺著肚子,往熙陵外二十裏地的屏山鎮走去。

這一天是臘月初一,雪已經下了四天,積雪一直積到他的膝蓋,他走了一陣就逐漸咒罵起來,突然絆到石頭一跤摔倒,更是止不住對在熙陵地上宮避寒的同僚的娘親們一陣痛罵,好像他正是被這許多人踢下去的一般。等他咒罵到心懷舒暢,爬起身來,突然看到積雪裏露出一只腳。

那是一只有點像蘿蔔、又有點像樹幹的腳,唯一能讓張青茅認出那是一只“腳”的,是因為它還穿著褲子和鞋子。

那只“腳”穿著質地良好的黑色錦緞,在被張青茅撲了個坑出來的雪地裏分外明顯,那只腳上的鞋子薄底軟面,上面繡著一個沒有臉的人頭,只有頭發和脖子,煞是古怪。張青茅在變成酒桶之前也在江湖上混過幾年,看見那鞋子,他呆了半天,半晌大叫一聲:“殺手無顏!”

從雪地裏露出來的那只猶如蘿蔔的“腳”的主人,叫做慕容無顏,名列江湖異人榜第二十八名,殺手,年歲不詳,胡人,他做過的最轟動的一件事,是刺殺少林寺方丈未成,從少林寺全身而退,並且沒有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一】 佛彼白石

“佛彼白石”的落腳地,在清源山後的一片沼澤之後,有處很小的庭院名百川,取意“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百川之內有房屋四五處,青磚烏瓦,積雪盈寸。

一位年約四旬的青袍人負手眺望庭院,他的窗戶所對那一面,院中空空如也,只有一角青磚,上面積滿了白雪,留著不知是什麽鳥雀落過的細微痕跡。青袍人濃眉峻目,身材高大,在窗前站著,便似頂天立地一般。

他是“佛彼白石”之首,姓紀,名漢佛。

“聽說最近一品墳出了件大事,”紀漢佛身後有人說,“慕容無顏和吳廣都死在那裏,我查過一品墳的歷年紀事,自三十年前開始,在那裏失蹤的共計十一人,其中七人都有一身不錯的武功。”

“但以慕容無顏為最高,”紀漢佛冷冷地道,“此人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在紀漢佛身後說話的那人穿著一身肥厚的棉衣,圓臉肥唇,體重至少在二百斤以上,身材卻不高,圓得就像只肥鵝,正是“白鵝”白江鶉:“這次和慕容無顏一起出現在一品墳雪地松林裏的,有‘鐵骨金剛’吳廣的屍骸,兩人都一樣上身骨瘦如柴,下身浮腫,全身並無傷痕。”

“嗯。”紀漢佛淡淡應了一聲,“彼丘派出人手調查此事,應當不久便有消息。”

白江鶉嘻嘻一笑:“彼丘這小子自從門主去後,算來也有快十年不出門了。”他穿著大棉襖,卻拿把蒲扇扇了扇風,“就像你自廢右手,人都死了,你們拿自己過不去有什麽好處。”

“你想得通,何必在你房裏擺東海海島地形,又悄悄遣人去找?”紀漢佛淡淡地說。

白江鶉哼了一聲,轉了話題:“彼丘死不出門,他那些手下弟子笨蛋居多,我剛好有件事要去雲南,你和老四手頭上也還有事,一品墳的事又是大事,你打算怎麽辦?”

“一品墳的事彼丘已經托給方氏。”紀漢佛眼中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光彩,“他的人雖然不出門,但是做事仍舊很妥當。”

白江鶉那被肥肉擠在一起的小眼睛閃了閃:“交給方多病?”

紀漢佛頷首。

“目的?”白江鶉的小眼睛又精又亮。

紀漢佛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道:“李蓮花。”

白江鶉“啪”的一聲把蒲扇拍在了桌上:“李蓮花,年歲不詳、出身不詳、樣貌不詳,六年前出道江湖,為江湖第一神醫。有‘吉祥紋蓮花樓’一座,制作精巧可以牛馬拖拉行走,醫術如神,曾使施文絕和賀蘭鐵死而復生,最近和‘捕花二青天’合作查明碧窗有鬼殺人一事,不知其人在案中起何等作用。”“白鵝”白江鶉負責“佛彼白石”裏人脈瑣事,江湖中人只要有名字,他多半都知道一點,若是名人,他更是如數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