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殺父深仇

楊過與陸無雙聽得馮鐵匠竟是程英的師兄,都是又驚又喜,心想黃藥師的弟子,武功決計差不了,不意危難之間忽得強助,實是喜出望外。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既已給師父逐出門墻,卻還依戀不舍,豈非無聊之極?今日我要殺這三個小娃娃和一個傻女人,你站在一旁瞧熱鬧罷。”馮默風緩緩說道:“我雖學過武藝,一生之中卻從沒跟人動過手,況且腿也斷了,打架是打不來的。”李莫愁道:“是啊,那最好也沒有了,你也犯不著賠上一條老命。”馮默風搖頭道:“我可不許你碰我師妹一根毫毛,這幾位既是我師妹的朋友,你也別逞兇橫。”

李莫愁殺氣鬥起,笑道:“那你們四個人一起上,也妙得緊啊。”說著站起身來。馮鐵匠仍是不動聲色,依著打鐵聲音,便似唱戲的角兒順著鑼鼓點子,打一下,說幾個字,一板一眼的道:“我離師門已三十余年,武藝早拋生疏了,得好好想想,在心中理一理。”

李莫愁嘿嘿一笑,說道:“我半生行走江湖,可真還沒見過這等上陣磨槍、急來抱佛腳的人物。今日裏大開眼界。馮默風,你一生之中,當真從來沒跟人動過手麽?”馮默風道:“我從來不得罪別人,別人打我罵我,我也不跟他計較,自是動不起手來。”李莫愁冷笑道:“嘿嘿,黃老邪果然盡撿些膿包來做弟子,到世上丟人現眼。”馮默風道:“請你莫說我恩師壞話。”李莫愁微笑道:“人家早不要你做弟子了,你還恩師長、恩師短的,也不怕人笑掉了牙齒。”

馮默風仍是一下一下的打鐵,緩緩的道:“我一生孤苦,這世上親人就只恩師一人,我不敬他愛他,卻又去思念何人?小師妹,恩師他老人家身子可好麽?”程英道:“他老人家很好。”馮默風臉上登現喜色。

李莫愁見他真情流露,心想:“黃老邪一代宗師,果然大有過人之處。他將弟子打成這般模樣,這人對他還是如此忠心依戀。”

此時那塊鑌鐵打得漸漸冷卻,馮鐵匠又鉗到爐中去燒,可是他心不在焉,送進爐的竟是右手的一柄大鐵錘,卻不是那塊鑌鐵。李莫愁笑道:“馮鐵匠,你慢慢想師父教的功夫便是,用不著手忙腳亂。”馮默風不答,望著紅紅的爐火沉思,過了一會,又將左肩窩下撐著的拐杖塞進了爐中。楊過和陸無雙同時叫道:“唉,唉,那是拐杖!”程英也大叫:“師哥!”馮默風仍然不答,雙眼呆望著爐火。但那拐杖在猛火之中居然並不燒毀,卻漸漸變紅,原來是根鐵杖。再過一陣,鐵錘也已燒得通紅,但他抓住錘柄拐杖,卻似並不燙手。

這時李莫愁才將輕蔑之心變為提防,知道眼前這容貌猥瑣的鐵匠實有過人之處,生怕他猝然發難,中了他的毒手,當即拂塵急揮數下,護住了身前要害,倒躍出門,叫道:“馮鐵匠,你來罷!”

馮默風應聲出戶,身手之矯捷,絕不似身有殘疾之人。他將通紅的鐵杖拄在地下,說道:“你這位仙姑,請你別再罵我恩師,也別跟我師妹為難,你饒了我這苦命的老鐵匠罷!”李莫愁又是大出意外:“怎麽臨到上陣,還向人求饒?”說道:“我只饒你一人,你若害怕,幹脆就別插手。”馮默風咬一咬牙齒,沉聲道:“好,那你先將我打死罷!”說時全身發顫,又是害怕,又是激動。

李莫愁拂塵一起,向他頭頂直擊。馮默風急躍跳開,避得甚是靈巧,但手臂發抖,竟然不敢還擊。李莫愁連進三招,他都以巧妙身法閃過,始終沒有還手。

楊過等三人站在一旁觀鬥,俟機上前相助,眼見李莫愁招數漸緊,馮默風似乎的確從未與人打過架,兼之生性謙和,一柄燒得通紅的大鐵錘竟然擊不出去。楊過心想不妙,這位武林異人武功雖強,卻無爭鬥之心,非激他動怒不可,於是大聲道:“李莫愁,你為甚麽罵桃花島主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李莫愁心想:“我幾時罵過啦?”手上加快,並不回答。楊過又叫道:“你說桃花島主淫人妻女,擄人子弟,你親眼見到麽?你說他欺騙朋友、出賣恩人,當真有這等事麽?你為何在江湖上到處散播謠言,敗壞黃島主的清譽令名?”

程英愕然未解,馮默風已聽得怒火沖天,一股剛勇從胸中湧起,鐵錘拐杖,同時出手。他左足站地,一個“金雞獨立”式,猶如釘在地下,又穩又定,錘拐帶著一股熾烈的熱氣,向李莫愁直逼過去。

李莫愁見他來勢猛烈,不敢正面接戰,縱躍閃避,尋隙還擊。楊過又叫道:“李莫愁,你罵桃花島主招搖撞騙,是個無恥之徒,我瞧你自己才無恥!”馮默風越聽越怒,鐵錘和拐杖橫揮直壓,猛不可當,初時他招術頗見生疏,鬥了一陣,越來越是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