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破門六劍 第七章 群俠聚義

日漸西斜,投落在廬陵縣城南面的青色城壁上。

在緊閉的城門頂上,一個身影凝靜地盤膝打坐,左手支著杖棒,半身泛出金銅光華。遠遠看去,令人錯覺這城墻頂上擺著一尊鎮守門戶的銅鑄佛像。

正是圓性。他的頭發胡子俱已重新剃得幹凈,雖然從車前村走到這兒來的途中,又再長出薄薄的一層胡渣,但總算回復了幾分出家人模樣。他也換過了一身幹凈僧衣,穿戴著全副「半身銅人甲」,盤坐眺視著城外遠方,半邊臉容充滿正義的威嚴。

當他來到縣城後,從童靜口中真正得知,那夥術王眾的妖人是如何邪惡,他有點後悔不把車前村那十個術王弟子幹脆除掉。

——我不會再心軟。慈悲,不是留給這種惡人的。就讓他們輪回為畜牲餓鬼之後再慢慢懺悔吧。

此時圓性望見東南面遠方,有一孤影往這城接近。

——只一騎……是探子?……

圓性站立起來。在他身後墻頭,蹲伏著二十幾個縣民,手裏都拿著竹槍柴刀,一個個神色緊張。為免被敵人看出縣城已作抵抗的準備,他們都低著身子,從城外看不見。

「大師,我們……該怎麽辦……」一個四十余歲、滿口牙齒都崩缺的農夫,聲音顫抖地問。

「不用害怕。一切聽我的。」圓性側過頭向他們說。

這和尚說的並非佛偈經文,但縣民聽了他聲音,心裏無由生出一股安祥感;然而圓性每次側過臉來,展示出半邊夜叉惡相時,卻又教他們看得心寒。

少林武僧。對這小地方的尋常百姓來說,就等於神話裏的人物一樣。

圓性把手掌壓在濃眉上遮擋陽光,監視那越來越接近的騎影。馬上似乎坐著二人。當奔得更近時,圓性終於辨出了馬上人是誰。

「快開城門!」圓性向墻後的下方叫喊,隨即將一條固定在墻頭的長索拋下前面去,一手提著齊眉棍,一手拉著繩索,就從丈許高的城墻躍下。

圓性身軀雖雄健,但遊繩而下的動作很是迅捷,一踏墻接著一放繩,就已著落在城門前的空地矗立。他身後的城門也已打開一線。

「我們到了,看看!」

馬鞍上,荊裂用盡氣力向薛九牛的耳朵呼喊,卻得不到回答。他感覺到懷裏這少年的身軀已經漸漸變冷。

荊裂努力催馬加快,梅心樹這坐騎確是百中選一的良駒,馱著兩人腳程仍甚速,但焦急的荊裂恨不得它再多生四條腿。

經過連番惡鬥與一身傷疲,繼而又要長途抱著薛九牛全速策騎,荊裂的體力已快到極限,馬兒快奔到門前時,他身體已搖搖欲墜。

圓性看出他不能再支持,立時拋去齊眉棍奔跑上前。那馬兒受過霍瑤花麾下馬賊的調練,有人迎面沖來不但不驚慌收慢,還低著頭斜向沖過來。

圓性一讓身向左,及時張開雙臂,就把從馬鞍跌出來的荊裂和薛九牛都接住,緊接輕輕卸放在地上。

「救他……」荊裂跟圓性重聚,並沒有露出慣常的笑容,而是呻吟似的向他請求。

圓性看見荊裂一臉鮮血的樣子,知道事不尋常,就將綁著二人的鐵鏈解開,檢視薛九牛的狀況,發覺他已然出氣多入氣少。圓性摸摸他染滿血的後背,一雙濃眉皺成一線。

圓性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內裏除了他的少林寺度牒,還有一個木造的小瓶。他打開瓶塞,倒出一顆比小指頭還細的烏黑泥丸,以指力將之捏成更小的三片,喂進薛九牛的嘴巴裏,然後在他喉嚨和胸間運勁推拿,助他把藥吞進去。

十幾個提著武器的縣民已經從城門跑出來,驚見荊俠士竟是這副模樣,急忙拿來盛水的竹筒喂他喝。

圓性單臂抱著薛九牛,另一手在他心脈上搓揉。只見服了藥的薛九牛,蒼白臉上竟迅速恢復了一些血色。

圓性喂給他的,乃是少林寺續命靈藥「阿難陀丹」,因煉制困難,等閑不施送外人,只給寺裏武僧弟子緊急傍身之用。這麽一顆小小像泥巴的丸子,在外間可說千金難求,圓性這個隨身的木瓶裏也只有兩顆。他跟薛九牛素不相識,但看見荊裂求助的神色甚切,圓性不問一句就施用了這珍貴的丹藥。

「是荊大哥回來了嗎?」城門那邊傳來童靜歡喜的聲音:「荊大哥,你看見了吧?連和尚也趕來了,我們又多一個強援!還有王大人他們——」她說到一半,跑到來看見荊裂的慘狀,馬上吃驚掩著嘴巴。

燕橫與練飛虹也趕到。兩人雙雙上前,左右扶著荊裂坐起身子。

荊裂喝光了三個竹筒的清水,精神稍稍恢復。他看見燕橫跟飛虹先生,一樣滿身包紮的創傷,尤其飛虹先生的右手傷得嚴重,已知道昨夜他不在的期間,城裏也發生了惡鬥。但荊裂卻沒問一句,只是默然看著旁邊仍閉著眼的薛九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