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兵刀劫 第一章 蛇潛(第2/7頁)

師星昊這時停了下來,如平日般把雙拳攏在衣袖裏,站在山坡一棵大樹底下。

他說了今天的第三句話。

「下去那條路,朝西面的城鎮方向走。路上遇到的第六個人,把他殺了。」這一刻,樊宗呆呆看著師星昊。師星昊的臉巾隨著清風微微飄揚。滿布皺紋的眼晴,既沒有一絲邪惡的殺氣,也沒有顯露出要樊宗屈從的氣勢和壓力。

平靜得就像只是在告訴樊宗一個事實。

樊宗瞬間就了解,那事實是什麽。

能夠為武當派做任何事情,殺任何一個人。這才是成為「褐蛇」最重要的資格——不是武功,不是潛伏的能耐,而是這種決心。

同時樊宗也明白了.為什麽今天帶他出來的不是姚掌門,而是師星昊。

——那個集一切光芒於身上的男人,不容這等陰暗沾染。

樊宗輕輕拔出腰間飛劍,反握著將劍刃藏於手臂內側,不發一言就朝山坡下走去。他心裏沒有想象或祈求,死在這短劍下的會是什麽人。男或女,老人還是小孩,富有還是貧窮,健康或是殘缺,沒有分別。

都只是鋪墊武當「天下無敵」之路的一片磚石。

◇◇◇◇

樊宗此刻不用回頭看身後兩個同門,也能感應到他們的存在。在漆黑的不規則地形中,兩人始終跟樊宗保持著不變的距離和方位,這是長期習練下養成的默契。

——也因為他們都背負著相同的東西。

樊宗從來沒有問他們,「那一天」到底殺了個什麽人。他們也沒有問過他。現今武當山僅有的九個「褐蛇」之間,從來不談論這些事情。

在樊宗左後側的李義琛,身形比樊宗略壯,但輕功腳步仍是靈巧無聲。他雙手拳掌用薄薄的皮革條包纏,一直到前臂為止。李義琛在「褐蛇」裏是第一拳法高手,擅長「武當綿拳」與擒拿技,更有擋接暗器的高超技巧,雖然未修習「太極拳」,但靠著步法速度,門內好些「太極」拳士亦不是他的對手。.

另一邊的田延,則跟樊宗一樣,身形偏於瘦削(這是「首蛇道」弟子的特征),他長於刀法,同時亦是暗器好手。這夜為了方便行走並沒有帶刀,但黑衣腰帶內側插滿了菱鏢。田延年紀比樊宗較長,也更早成為「褐蛇」。

只是他們都將先鋒的重任交托給樊宗。自從七年前那怪異的奇才巫紀洪出走之後,「褐蛇」並無公認的首領;直至近兩、三年,樊宗的飛劍神技漸漸突出於眾人之上,加上西安一役保護掌門時展露出實戰的驚人能耐,已隱隱成為九人裏的新領袖。

樊宗知道自己背負著如何重要的任務,此刻馬上收拾情緒,專注地繼續在林間行進。李、田二人也配合他加快速度。

三人漸漸接近樹林北面的邊緣。樊宗看見前頭遠方出現微光。一般人長時間處在漆黑中,偶爾會生起光影的幻覺,但久經特訓、擁有鋼鐵神經的「褐蛇」當然例外。樊宗斷定那是真正的火光。

敵陣,就在前頭。

樊宗三人收慢步伐,把身體壓得更低,又走前五十余步,然後在樹幹後停下來。

只見林外空地上生起幾堆柴火,照映出幢幢人影。那些人身上各處反射著火焰的光芒,全都披戴著金屬之物。

是戰甲與兵器。

三人不久就習慣了亮光,林外情況看得更加清楚:這個敵方的哨陣豎立著十來面等人身高的擋箭木牌,既作掩護,也防止被人一氣沖入陣內;頂戴著紅纓尖盔的人影在木牌之間走動,全都披掛整齊,甲袍上的鐵片隨著移步發出磨擊之聲,在這靜夜裏清晰可聞。

這些軍士除了佩帶一般的腰刀藤牌外,幾乎每一人手上或身旁都有一挺長杆,但那杆子前端並非什麽刀矛利刃,而是一節銅制的器物,中間隆起成球狀,前面則是鑄成竹筒般形貌的管子。

其中二十來個士兵所帶的長杆更是奇特,前端的銅替不只一個,而是三根呈「品」字並攏,乍看還以為是什麽隆重的樂器。

躲在林中的三個武當弟子卻都知道,這些長杆是絕不可輕忽的殺人之物。

守在這武當山北麓之下的軍隊不是別的,正是當今天下兵馬銳中之銳、連蒙古鐵騎亦聞風喪膽的京城禁衛神機營。

武當派長年居於深山苦練,無人真正見識過火器銃炮的威力,只有一個曾經當兵的老火工,年輕時遠遠見過大鐵炮演習試發。

「一眨眼那種威力……我這沒讀過書的老頭子也形容不來。那時候我只想:這東西,不是人造的……」

神機營乃朝廷最強王牌,即使與邊虜作戰,等閑亦不會動用,這次竟遠道南來,對付一個山野中的武林門派。樊宗想起曾聽師星昊說過,當朝天子性情隨興而發,行事荒誕不經,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