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山·火·海 第一章 斷命

迅疾如風的木劍,在最後一剎那及時停住了,劍尖凝止在一只左手跟前,跟掌心距離僅僅兩分。

那只五指箕張的左掌上,清晰可見一道極深刻的舊刀疤,沿掌心中央直貫而下,把幾條主要的掌紋從中切斷。相學上此乃大兇。

——然而當天這只手掌假如沒有接下那一刀,它的主人根本就沒能活到今日,更談不上未來吉兇。

比試靜止之後,那只左手緩緩移開來,露出手掌後那年輕的臉孔:一張滿布交錯傷疤的臉,連鼻頭都被狠狠削去一塊,兇厲又淒慘得令人不想直視。

二十歲的江雲瀾,並未因這副醜臉而自慚,雙眼閃露出豺狼般狡黠又自信的目光,看著面前的對手。

江雲瀾另一只手上,拿著跟對方一式一樣的武當派比試用木劍,劍身同樣靜止在前方。不同的是,他的劍尖停了在對方的咽喉前,更輕輕觸到喉頸皮@上。

被木劍指著咽喉的陳岱秀,惱怒地盯著江雲瀾,眼神裏滿是不服氣。他吞一吞喉結,喉頭被江雲瀾的木劍頂壓著。陳岱秀不快地皺眉,退後了一步。

江雲瀾視對方後退為自己勝利的證明,微笑著慢慢垂下木劍。

「你沒有贏我啊。」陳岱秀冷冷地說,書生般清秀的臉,卻洋溢著武當派武者的自豪。陳岱秀比江雲瀾大兩歲,但因為相貌溫文完好,相較之下看反倒像年紀小一些。

江雲瀾沒回話,卻瞪一瞪眼,再皺眉嘆息搖頭,露出一副「你胡說什麽啊?」的表情。

「我的劍也一樣快。」陳岱秀不為所動,堅持說:「要是真劍決鬥的話,就算我給你刺中,我的劍也同時貫穿你那左手,刺進你頸項裏。你避不了——不是,你剛才根本就沒有閃避。」

「那又如何?」江雲瀾聳聳肩:「我殺死了你。那就是一切。」

陳岱秀用力搖頭:「那不過同歸於盡。這不算是劍法。」

「能殺人的,就是劍法。」江雲瀾對陳岱秀露出不以為然的輕蔑眼神。

陳岱秀正要再反駁,一把沙啞而滿帶威嚴的聲音打斷了他。

「夠了。練武場是用劍之地,不是鍛煉舌頭的地方。」

兩個年輕劍士無言,收起木劍面向說話者。

那是一名年近五旬的漢子,濃密的須發已幾近全白,身材卻發達結實得驚人,隆起的胸肩將一襲藍染道服撐得滿滿,完全不似這年紀該有的身體。

漢子的廇色曬得像銅,臉皮粗糙如被石頭磨遍;一雙大眼像魚般暴突,兩瞳各向外斜視;粗壯的頸項上血脈賁起,整副面容好像蓄滿無處發散的陽剛血氣。他左腮上有一大片難看的傷疤,像被強酸或沸湯灼過,傷得最深之處皮虜都失去,露出一小片腐蝕成烏黑色的腮骨.,從額頂至眉心刺著一行物移教符文,有如一柄倒懸在雙眼上的小劍。

江雲闊和陳岱秀都不敢說半句話。因為站在面前此人,正是當今武當派山門首席大師兄莫靈雲。

——十五年前物移教「大歡喜洞」浴血戰裏,僅有五名生還的「武當三十八劍」之一。

在眾多武當派門人之中,莫靈雲是極特殊的一個:今年已四十八歲的他,比師尊公孫清還要大一歲,而且遲至二十歲之年才開始習武,卻憑著堅毅卓絕的意志,成為武當派有數精銳,並在那場恐怖血腥的惡戰中生存下來。他腮上那片傷疤,就是當時遭物移教徒用足以腐蝕鋼鐵的酸液潑濺所致。即使是驕傲的武當武者,亦無人不對莫靈雲折服。

莫靈雲那雙外斜的怪眼,滾來滾去瞪著面前二人,然後他用粗啞的嗓子實備:「你們以為在武當派的道場上比劍是玩遊戲嗎?還要爭辯勝負?你們不相信這裏每雙眼晴嗎?」

江雲瀾和陳岱秀聽了,看看莫靈雲身周。在眾多天兵神將巨大石像圍繞的「玄石武場」裏,站著數十名武當同門。雖然沒看見公孫掌門的白袍身影,但觀戰者仍甚具分量。

使雙劍的冷面戰神、同為當年「三十八劍」之一的葉辰淵;天賦異稟的長人劍士巫紀洪;年輕一代弟子裏天分甚高、已在潛心修習「太極拳」的巨漢桂丹雷……其他眾人則是先前已在武場上比試過的精銳弟子。剛才二人是最後一場。

在莫靈雲責備下,陳岱秀露出慚愧的表情。江雲瀾沒表示什麽,但眼神裏仍然顯示不服輸。

江雲瀾桀驁不馴、口舌從不讓人的性格,武當山上人人都曉得,莫靈雲哪會不清楚?只是他知道再責罵下去,也不可能一曰之內令這小子屈服,於是收斂了怒氣。

「好了,今天較技到此為止。你們都回去。」

眾弟子聽了,朝莫靈雲和葉辰淵兩位最資深的代教師兄抱拳行禮,散去下山。

江雲瀾把木劍放回「玄石武場」側的兵器庫。他始終沒有跟任何人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