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山·火·海 第六章 死地

校尉張修並沒有猜錯。此刻暫時取代統帥位置的陳全禮將軍,想法跟他一樣:再給武當派的人如此肆虐下去,神機營士氣隨時全面崩壞,一旦潰逃起來更會蔓延全軍。

——縱使要壯士斷臂,也必須在這關頭制止他們!

不過相比張修,陳全禮身為副將階級,更能以全軍布局的角度來看這危機:武當一旦沖破了神機營前部防線,繼而就會進犯居在二線的野戰炮隊。以近戰抵抗力而言,炮兵比銃兵更不如,武當隨時一口氣將鐵炮都占據或剝奪操作的兵員?,失去野戰炮的神機營,士氣和戰志更將喪失無疑!

——既要止血,就要用最猛的火。

——哪管犧牲巨大。

陳全禮專貴於情報偵察,其任務向以果斷為先,放棄犧牲斥候探子是常有之事,故此他下起命令來絕不手軟。

——更何況樓將軍都死了,要說到追究罪責,已沒有比這更壞的事。果斷地殲滅武當,是眼前唯一的活路!

陳全禮下達炮_的命令時,沒有人敢說半句反對,也是同一原因。

此刻武當沖入了己陣,原本包圓「遇真宮」而布列的三面炮隊,自不可能全數都向武

當所在處發炮,而陳全禮亦不敢開動太大火力,以免造成失控的傷亡,於是只動用最接近的十口重炮,接連施放。

「遇真宮」正門外,被炮火轟得煙霧漫天。神機銃兵與混在其中的五軍營步兵四處奔跑逃命,怒罵聲比先前張修等人放銃時更要激烈。

——上面那些當將軍的天殺混蛋!要是給我活下來,我鐵定一刀做掉你們!

然而這麽想的士兵,許多都無法逃出被炸死的命運。

也有的銃兵眼看逃不了,就在原地朝著猜想武當的所在方向發射。他們只想,要是及早把武當的敵人殺光,將領才會停止炮擊,讓他們撿回一命。

一時炮轟裏又夾雜了斷續的銃射。屍體與殘肢橫飛。地獄的景象。

在這一切屠殺與混亂裏,武者之脆弱與凡人無異。

楊真如被炸得雙腿齊膝而斷,但在血液未流幹之前,他仍然用那柄從峨嵋山帶來的長槍支撐著想爬起來,結果只能跪在地上。他就此拄著槍死去,一動不動的身體猶如雕像。他從前的峨嵋同門,還有眾多長槍手,殘缺的屍身一一散布在四周。

陳岱秀背項插滿了炮彈的碎片,腰脊骨也因沖擊而斷裂。他仍握著劍用手向前爬行了一段,直至遇上一個神機銃兵。

銃兵用手銃當作銅錘,朝陳岱秀的頭顱敲下去。陳岱秀很想以「武當形劍」之法先一步刺殺對方手腕,然而這個平日鍛煉了無數次的動作,以他此刻破裂的身體已然做不出來。武當長劍在他手裏好像有千斤的重量,劍尖只微微向上舉了一寸;然後陳岱秀的頭殼就裂開了。

符元霸的右胸和腹部各被火銃擊中一彈,但身材碩厚的他依舊拖著斬馬樸刀,在煙霧裏尋找姚掌門所在。

——要保護他……只要姚掌門活著,這一戰我們就不算敗!

符元霸的腰帶已被鮮血染濕。他打了一個寒顫,繼續前進。

煙霧中他看見一個倒地的身影在蠕動。符元霸再走前兩步看清楚,才發現那其實是兩個人。

「兵鴉道」的同伴尚四郎正纏在一個士兵背後,兩腿交叉緊緊夾著他腰肢,雙手用厚鈍的鬼頭刀從後絞殺那士兵。士兵正在作最後微弱的掙紮,繼而全身軟癱。尚四郎仍不放松,直至最後士兵翻了白眼毫無反應,他才慢慢放開士兵爬起來e

這時符元霸看清楚:原來尚四郎大半邊臉已被炸得凹陷,模糊血肉間一只眼晴早消失了,另一眼也插著一片尖石,已然完全失明。

「你是下一個嗎?」尚四郎如鬼的臉竟笑起來,舉刀向著符元貓。他雖目不能見,卻能應感符元霸接近。

「四郎,是我。」符元霸說。他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氣息比想象中弱,右胸背傳來劇痛。那顆銃彈將右肺打穿了,只剩另外半邊肺臟仍能呼吸。

符元霸卻沒察覺,尚四郎不止失明,耳朵也早被炮彈震壞。尚四郎突然就沖上來,鬼頭刀直刺符元霸的面門!

符元霸本能地舉起樸刀擋架,一接觸之下就發覺,手中刀竟然好像被吸進無底深洞一樣。符元霸當然知道這感覺是什麽。

——「太極」的化勁。

符元霸精修剛猛的「武當斬馬刀法」,「太極」的懂勁卸勁功夫遠不如尚四郎熟練,情急下只想用猛勁把刀掙脫,但他身受銃傷,血已入肺,一口氣突然提不起來,「哇」的一聲從口鼻間吐出鮮血!

尚四郎其實已然因炮擊的震蕩而心智失常,唯有鬥爭本能仍在,鬼頭刀「太極」化勸一把符元霸的樸刀卸開,他竟撲上前去,左手扳著符元霸的肩頭,張開兩排已被炸至殘缺不全的牙齒,狠狠咬進符元餅喉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