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羊與虎 後記

本卷首章描述了正德皇帝朱厚照禦駕親征關外、親手斬殺蒙古韃靼兵的情節。有的讀者乍看,或會覺得比前面幾卷神機營征伐武當派的段落還要荒誕,但偏偏這卻有實史根據,正德皇還京時自報「親斬虜首一級」,確記載在《明武宗實錄》之內。當然皇帝說的話不一定就是事實,但觀乎朱厚照生平行事,雖然荒唐輕浮,卻也有率真一面,他特意強調自己斬過一人,我相信他。

一個活在相對太平時代的大國皇帝,竟然不顧一切親身赴邊荒作戰,還走到最前線與敵人白刃交鋒,不免有點浪漫。最初把《武道狂之詩》的時代背景設定於此,其中一個原因正是被這位武宗毅皇帝的特質吸引,與我想要呈現的世界正好匹配。相比許多作品常描寫的暴君或明君,寫這位隨性的皇帝要更有趣一些,至少我不用負上判斷「好皇帝」的重責。用小說來做這種判斷實在太危險了,皇帝活在那種極端的環境,注定是一個復雜的人;而小說又實在太容易剪裁所要展示的東西。

但不管如何,小說始終仍是一個將現實簡化的過程,把感情和沖突推到令讀者最能深刻感受的地步。在我心目中,即使是武俠小說裏的打鬥,作用也不過如此:透過不同武功的型態去表現人物性格和人生觀,並且以一種最直接也最原始的戲劇沖突——生死決鬥——作為呈現的舞台。武俠這個類型所以能歷久不衰,我認為跟這個「直接」、「快意恩仇」的要素有很大關系。

說到歷史,我構思和寫作本卷之時,香港也正處於激變的歷史關口上。身為一個當代作家,似乎是行動者,但實際上又是個旁觀者,處於這洪流之中,心裏混雜著巨大的責任感與無力感;思前想後,最後發現自己最能貢獻的還是一支筆。

然而我並沒有著力把現實發生的事件放進這書裏。正如從前寫的《殺禪》,甚至跟現實更貼近的《香港關機》,我都無意對個別事件和立場做刻意的諷喻,又或者試圖預言些什麽。我相信寫小說應該追求雋永,而非一時的快意或泄憤。只要張開自己的耳目心靈,保持對世界的熱情,屬於這時代的精神,自然就會滲入你的作品裏。不管你寫的是多麽古老或遙遠的事情。

喬靖夫

二零一五年一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