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光與影 第七章 夜花

終於進入「龍騎上將軍」商承羽起居的範圍之內。這裏的屋宇和花園陳設,比先前經過的王府其他地帶簡樸得多,也再沒有那些神將和猛獸的雕像。荊裂與虎玲蘭在栽滿了梅樹的園林之中前行。

林中他們經過一座用石頭砌成的小小神龕,四角掛滿木牌和小人偶。荊裂瞧瞧內裏,供奉的是一個羊首人身的小小陶像。他再拿起一個木牌,借著遠處的燈光細看,上面刻著的奇特咒文非常熟悉,正是以前見過許多次的物移教文字。

這神龕毫無疑問屬於波龍術王巫紀洪所有,如此更加確定,霍瑤花就在這區域之內。

——可是在哪裏?

二人潛入更深,這時到了一座燈火通明的房屋外。虎玲蘭悄悄從窗戶窺看內裏,只見屋內有七、八名漢子正在吃喝並熱烈交談,神情甚是輕松,同樣數量的兵器擱在了墻邊,顯然是將軍所裏的休班護衛。

荊裂也觀察著他們。眾護衛在大口大口地喝著酒,顯然沒把保護將軍所的工作放在心裏,只當是輕松的優差,談話的內容也都離不開男人的酒色財氣,講得興高采烈。

「昨天最後那一手……真倒黴,遇著莊家擲了個雙六,整晚贏的都吐出來了……」

「我就說了,見好要收嘛……跟我去妓院就不用輸光了!」

「沒輸光,最後還不是給女人掏光?」

「哈哈,至少也得一場快活呀……」

荊裂看著他們喝得臉紅耳赤的樣子,似乎平日就是這般松懈。

——那當然了。假如守衛的地方,已經有個前武當派副掌門,再加上一個波龍術王坐鎮,任誰都不會怎麽緊張…….

荊裂和虎玲蘭心想:這般沒紀律的護衛,要是一個失蹤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只會猜想他醉倒在花園哪一角睡著了。

虎玲蘭細看那些護衛,判別哪一個已經喝得最多。她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人臉上,。

「這個人……你記得吧?」

荊裂循著虎玲蘭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找出那張臉孔。他看後不禁笑了。

「你記性真好。」荊裂說。

「就他。」虎玲蘭拉下蒙在自己臉上的咒文布巾,卷成了一團,再從腰間拿來牛皮繩索。「他一定知道。」

◇◇◇◇

當余四平眼睛上的布巾移去時,他仍舊緊緊閉著眼睛不敢去看。恐懼溢滿了他的心,令他無法制止地顫抖。一切酒意都已消散。剛剛才解手不久,又有一股想尿出來的感覺。

余四平這些年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兒: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馬賊,遇上波龍術王的招納,在廬陵橫行了好些日子;「清蓮寺」被那夥什麽「破門六劍」攻打時,同伴都死絕了,他卻是最後僥幸生還的八個術王眾之一,得以活著逃出青原山;四散逃走之後不久,他跟另外兩個同伴又得以跟術王巫紀洪重遇,還隨著術王投身這豪闊的寧王府,供領一分糧餉之余,更可借著「王府護衛」這招牌,在南昌城內重新過著從前的快活日子,不管如何橫行霸道,官府都不敢幹犯;在王府裏只當個將軍所的守衛,比以前幹馬賊買賣悠閑得多……

可是他怎也想不到,就在這鐵桶似的寧王府裏,自己卻遇上了這樣的兇險!

他不大清楚事情是怎樣發生的,只記得剛才跟兩個同僚一起去花園解手,那兩人都先完事回去了,他那泡尿卻格外長,因而落了單……然後瞬間自己的嘴巴、眼睛和雙手都被封閉了……

一只手掌輕輕拍打他的臉,要他睜開眼來。

「認得我們嗎?」

余四平的視線當初有些模糊,在重新聚焦之後,才看清面前這個一頭蓬松長發的男人。.,

他怎會認不出?從前好長一段日子,他的惡夢裏就是這家夥。

——把波龍術王斬傷的男人!

余四平再看旁邊虎玲蘭,終於確定這不是夢境。

但他實在無法想到,「破門六劍」為何會在自己面前出現?……不可能啊……

虎玲蘭用力扭了扭余四平被縛在背後的手臂。他被石頭塞住的嘴巴只能發出低鳴。

「不想死,就告訴我一件事。」荊裂再次湊近余四平的臉說:「霍瑤花在哪裏?」

余四平聽完努力了好一會,才恢復思考的能力,明白荊裂想知道什麽。

而他知道答案。

——我的好運,還沒有全走。

余四平用力地不斷點頭。

◇◇◇◇

從霍瑤花紅唇間吐出的煙霧,在房間裏徘徊不散,變成各種不定的形貌。

她臥在胡床上,就著一點昏黃的油燈,細看那雲霧,心神仿佛也暫時飄到遠方。——忘記自己被囚禁的現實。

她修長的手指捏著煙杆,半閉起眼睛,享受著這自由的假象。

這些日子以來,霍瑤花已經習慣這樣麻醉自己。雖然不時還是會想起那張藏在煙袋裏的小字條,但她努力叫自己不要多想。太多的希望,只是對自己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