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崖高人遠

奔出數裏,黑玫瑰走上了一條長嶺,山嶺漸見崎嶇,黑玫瑰行得更加慢了,背後呐喊聲隱隱傳來。段譽叫道:“黑玫瑰啊,今日說甚麽也要辛苦你些,勞你駕跑得快一點兒罷!”又行裏許,回頭望見刀光閃爍,追兵漸近。木婉清不住催喝:“快,快!”

黑玫瑰奮蹄加快腳步,突然之間,前面出現一條深澗,闊約數丈,黑黝黝的深不見底。黑玫瑰一聲驚嘶,陡地收蹄,倒退了幾步。

木婉清見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問道:“我要縱馬跳將過去。你隨我冒險呢,還是留下來?”段譽心想:“馬背上少了一人,黑玫瑰便易跳得多。”說道:“姑娘先過去,再用帶子來拉我。”木婉清一回頭,見追兵已相距不過數十丈,說道:“來不及啦!”拉馬退了數丈,叫道:“噓!跳過去!”伸掌在馬肚上輕輕拍了兩下。

黑玫瑰放開四蹄,急奔而前,到得深澗邊上,使勁縱躍,直竄了過去。段譽但覺騰雲駕霧一般,一顆心也如從他腔中跳出來一般。

黑玫瑰受了主人催逼,出盡全力的這麽一躍,前腳雙蹄勉強踏到了對岸,但兩邊實是相距太寬,它徹夜奔馳,腿上又受了傷,後蹄終沒能踏上山石,身子登時向深谷中墮去。

木婉清應變奇速,從馬背上騰身而起,隨手抓了段譽,向前竄出。段譽先行著地,木婉清跟著摔下,正好跌在他的懷中。段譽怕她受傷,雙手牢牢抱住,只聽得黑玫瑰長聲悲嘶,已墮入下面萬丈深谷之中。

木婉清心中難過,忙掙脫段譽的抱持,奔到澗邊,但見白霧封谷,已看不到黑玫瑰的身軀,突然間一陣眩暈,只覺天旋地轉,腳下一軟,登時昏倒在地。

段譽大吃一驚,生怕她摔入谷中,急忙上前拉住,見她雙目緊閉,已然暈了過去。正沒做理會處,忽聽得對澗有人大聲叫道:“放箭,放箭!射死這兩個小賊!”段譽擡起頭來,只見對澗已站了七八人,忙俯身抱起木婉清,轉身急奔,突然間颼的一聲,一枝羽箭從耳畔擦過。

他跌跌撞撞的沖了幾步,蹲低了身子,抱著木婉清而行,颼的一聲,又有一箭從頭頂飛過。段譽見左首有塊大巖石,當即撲過去躲在石後,霎時間但聽得噗噗噗之聲不絕於耳,無數暗器都打在石上,彈了開去。段譽一動也不敢動,突然呼的一聲,一塊拳頭大的石子投了過來,飛過巖石,落在他身旁,投石之人顯是膂力極強,居然將這樣大一塊石頭投出十數丈外,只是相距遠了,難以取得準頭。段譽心想此處未脫險境,當下抱起木婉清,一鼓作氣的向前疾奔,奔出十余丈,料想敵人的羽箭暗器再也射不到了,這才止步。

他喘了幾口氣,將木婉清穩穩的放在草地之上,轉身縮在山巖之後,向前望去。

只見對崖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指手劃腳,紛紛議論,偶爾山風吹送過來幾句,都是怒罵呼喝之言,看來這些人一時無法追得過來。段譽心想:“倘若他們繞著山道,從那一邊爬上山來,咱二人仍是無法得脫毒手。”

快步走向山崖彼端一望,不由得嚇得腳也軟了,幾乎站立不定。只見崖下數百丈處波濤洶湧,一條碧綠大江滾滾而過,原來已到了瀾滄江邊。江水湍急無比,從這一邊是無論如何上不來的,但敵人倘若走到谷底,然後再攀援而上,終究能來殺了自己和木婉清。他嘆了一口氣,心想暫脫危難,也是好的,以後如何,且待事到臨頭再說,適才說過的那句話又湧向心頭:“多活得半日,卻也不無小補。”

回到木婉清身邊,見她仍然昏迷未醒,正想設法相救,只見她背後左肩上赫然插著一枚鋼錐,鮮血已染滿了半邊衣衫。段譽大吃一驚,在馬背上時坐在她身前,適才倉皇逃命,沒發覺她竟然受此重傷,腦中第一件想到的是:“莫非她已經死了?”當即拉開她面幕,伸指到她鼻底一試,幸好微微尚有呼吸,心想:“須得拔去鋼錐,止住流血。”伸手抓住錐柄,咬緊牙關,用力一拔,鋼錐應手而起。他不知閃避,一股鮮血只噴得滿頭滿臉都是。

木婉清痛得大叫一聲,醒了轉來,但跟著又暈了過去。

段譽死命按住她的傷口,不讓鮮血流出,可是血如泉湧,卻哪裏按得住?他無法可施,隨手在地下拔些青草,放在口中嚼爛了,敷上她傷口,但鮮血湧出,立將草泥沖開,忽地記起:“先前她中了鉤傷,曾從懷中取出藥來敷上,不久便止了血。”

輕輕伸手到她懷中,將觸手所及的物事一一掏了出來,見是一只黃楊木梳子、一面小銅鏡,兩塊粉紅色的手帕、另有三只小木盒、一個瓷瓶。他見到這些閨閣之物,不禁一呆,這時方始意會到,眼前這人是個姑娘,自己伸手到她衣袋中亂掏亂尋,未免太也無禮,而這些梳鏡巾盒之屬,和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卻又實在難以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