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

猛聽得山腰裏一人叫道:“使不得,千萬不可傷了王姑娘,我向你投降便是。”一個灰影如飛的趕來,腳下輕靈之極。站在外圍的數人齊聲呼叱,上前攔阻,卻給他東一拐,西一閃,避過了眾人,撲到面前,火光下看得明白,卻是段譽。

只聽他叫道:“要投降還不容易?為了王姑娘,你要我投降一千次、一萬次也成。”奔到那頭陀面前,叫道:“喂,喂,大家快放手,捉住王姑娘幹什麽?”

王語嫣知他武功若有若無,無時多,有時少,卻這般不顧性命的前來相救,心下感激,顫聲道:“段……段公子,是你?”段譽喜道:“是我,是我!”

那頭陀罵道:“你……你是什麽東西?”段譽道:“我是人,怎麽是東西?”那頭陀反手一拳,拍的一聲,打在段譽下頦。段譽立足不定,一交往左便倒,額頭撞上一塊巖石,登時鮮血長流。

那頭陀見他奔來的輕功,只道他武功頗為不弱,反手這一拳虛招,原沒想能打到他,這一拳打過之後,右手戒刀連進三招,那才是真正殺手之所在,不料左拳虛晃一招,便將他打倒,反而一呆,同時段譽內力反震,也令他左臂隱隱酸麻,幸好他這一拳打得甚輕,反震之力也就不強。他見慕容復仍在來往沖殺,又即大呼:“慕容小子,你再不住手投降,我可真要砍去這小妞兒的腦袋了。老佛爺說一是一,決不騙人,一、二、三!你降是不降!”

慕容復好生為難,說到表兄妹之情,他決不忍心王語嫣命喪邪徒之手,但“姑蘇慕容”這四個字尊貴無比,決不能因人要脅,向旁門左道之士投降,從此成為話柄,在江湖上受人恥笑,何況這一投降,多半連自己性命也送了。他大聲叫道:“賊頭陀,你要公子爺認輸,那是千難萬難。你只要傷了這位姑娘一根毫毛,我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一面說,一面向王語嫣沖去,但二十余人各挺兵刃左刺右擊,前攔後襲,一時又怎沖得過去?

那頭陀怒道:“我偏將這小妞兒殺了,瞧你又拿老佛爺如何?”說著舉起戒刀,呼的一聲,便向王語嫣頸中揮去。抓住王語嫣手臂的兩個女子恐被波及,同時放手,向旁躍開。

段譽掙紮著正要從地上爬起,左手掩住額頭傷口,神情十分狼狽,眼見那頭陀當真揮刀要殺王語嫣,而她卻站著不動,不知是嚇得呆了,還是給人點了穴道,竟不會抗禦閃避。段譽這一急自然非同小可,手指一揚,情急之下,自然而然的真氣充沛,使出了“六脈神劍”功夫,嗤嗤聲響過去,嚓的一聲,那頭陀右手上臂從中斷截,戒刀連著手掌,跌落在地。

段譽急沖搶前,反手將王語嫣負在背上,叫道:“逃命要緊!”

那頭陀右臂被截,自是痛入骨髓,急怒之下狂性大發,左手抄起斷臂,猛吼一聲,向段譽擲了過去。他斷下的右手仍是緊緊抓著戒刀,連刀帶手,急擲而至,甚是猛惡。段譽右手一指,嗤一聲響,一招“少陽劍”刺在戒刀上,戒刀一震,從斷手中跌落下來。斷手卻繼續飛來,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

這一下只打得段譽頭暈眼花,腳步踉蹌,大叫:“好功夫!斷手還能打人。”心中念著務須將王語嫣救了出去,展開“淩波微步”,疾向外沖。

眾人大聲呐喊,搶上阻攔。但段譽左斜右歪,彎彎曲曲的沖將出去。眾洞主、島主兵刃拳腳紛紛往他身上招呼,可是他身子一閃,便避了開去。

這些日子來,他心中所想,便只是個王語嫣,夢中所見,也只是個王語嫣。那晚在客店中與範驊、巴天石等人談了一陣,便即就寢,滿腦子都是王語嫣,卻如何睡得著?半夜裏乘眾人不覺,悄悄偷出客店,循著慕容復、王語嫣一行離去的方向,追將下來。慕容復和丁春秋一番劇鬥之後,伴著鄧百川在客店中養傷數日,段譽毫不費力的便追上了。他藏身在客店的另一間房中,不出房門一步,只覺與王語嫣相去不過數丈,心下便喜慰不勝。及至慕容復、王語嫣等出店上道,他又遠遠的跟隨。

一路之上,他也不知對自己說了多少次:“我跟了這裏路後,萬萬不可再跟。段譽啊段譽,你自誤誤人,陷溺不能自拔,當真是枉讀詩書了。須知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務須揮慧劍斬斷情絲,否則這一生可就白白斷送了。佛經有雲:‘當觀色無常,則生厭離,喜貪盡,則心解脫。色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厭於色,厭故不樂,不樂故得解脫。’”

但要他觀王語嫣之“色”為“無常”,而生“厭離”,卻如何能夠?他腳步輕快之極,遠遠躡在王語嫣身後,居然沒給慕容復、包不同等發覺。王語嫣上樹、慕容復迎敵等情,他都遙遙望見,待那頭陀要殺王語嫣,他自然挺身而出,甘願代慕容復“投降”,偏偏對方不肯“受降”,反而斷送了一條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