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四個故事

小弦傷勢初愈,蒙頭大睡了幾天,待景成像給他服下軟筋散的解藥,便覺得一切均如從前,再無手足酸軟之狀。只是每每想及那些經脈穴道,體內雖隱有一絲感應,卻再不似前幾日那般意動氣生、猶使臂指。而小腹下氣海大穴更是窒悶生澀,如疊塊壘。

要知武學高手平日修身煉氣,全賴體內相通的經脈將渾身各處散氣聚於氣海丹田,再沿四肢各經脈發出,就如雪融成水、集水成川、百川匯海般將體內潛能集於一處,方能有飛花傷人、隔山打牛等等常人不及的異能。而景成像那一指不但引出“六月蛹”氣,亦令小弦全身經脈大損,更是傷及丹田氣海。縱使小弦日後再修習武功,雖仍可汲天地精華,卻無處匯集。就若零星水珠散亂各處,卻不能匯聚成流,更斷不會再有驚濤駭浪、翻騰奔湧之勢。其實小弦目前僅是傷及經脈與丹田要穴,令散亂內息無法集聚,其他均與常人無異。但景成像本就覺得對他有愧於心,再加上忙於行道大會前的諸般準備事宜,有意避開與小弦見面,就連一日三餐都是使下人送來,更沒有機會解釋其中的道理。

小弦不明其理,還以為自己這一生已與廢人無異,心頭氣苦,沮喪萬分,也不去找水柔清和花想容,每日昏睡,房門也不出。或是隨便翻翻書,或是對著空屋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日在書櫃中看到一本《老子》,《天命寶典》本就傳承老莊易經之學,常常引用老莊之語以做注釋。許漠洋未讀過《天命寶典》,所知均是巧拙心授,對小弦也只是略加講解一二,是以小弦雖是心灰意冷至極,見到這本頗熟悉的《老子》,終耐不住好奇拿來翻看。似懂非懂中,忽讀到一句“夭之道,其猶張弓”。由這個“弓”字令他驀然想到了暗器王林青。

算算來到鳴佩峰已然半月有余,與林青也分開了近一個月時間,想到臨別時林青之言,只怕過不了幾天暗器王便會與父親一起來接自己。憶起在涪陵城雨林青、蟲大師分別時,心頭尚滿是雄心壯志,一意日後要做個像他們一般行俠江湖、笑傲武林、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誰曾想自己如今已成一個廢人,別說日後隨林青去京師挑戰明將軍,就是陪著父親重回清水小鎮亦是一個累贅……種種思潮席卷而至,再一想到數日不見、生死未蔔的父親。小弦平日雖也堅強,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再也按捺不住滿腹委屈、淒怨,但覺悲從中來,淚水漣漣而落……

房門“吱呀”一聲響動。小弦擡頭看去,淚水迷蒙中只見一午高大的身影緩緩走人房內,在床沿邊坐下。他還道是景成像來看自己,生怕被笑話,連忙擦去眼淚。

來人卻不是景成像,而是一個四十余歲、面貌極為英俊的藍衣男子。他靜靜看著小弦略顯慌亂地拭去淚水,面上沒有一絲同情之色,反是極為誠懇。小弦奇怪地望著來人,一時尚微微抽噎,也不說話。

二人對視一會兒,藍衣男子先笑了起來,一拍床沿:“來,到這裏坐下,叔叔陪你說會兒話。”他的聲音磁性十足,非常好聽,每一個字都似是從胸腔逸出,充滿了一種飽經滄桑的感覺。

小弦見他一笑之下眉頭先皺成一個“川”字,再緩緩朝兩邊舒開,顯出一副與他清雋面容決不相符的優郁,就如平日都少有笑容一般。小弦本就是性情中人,修習《天命寶典》後更對世間萬物極為敏感,此刻心傷自身際遇,心神紊亂、定力大減,再聽到藍衣男子低沉渾重的聲音,一瞬間似也感應到對方也是叠逢不幸、優患實多,雖不知他來歷,卻已將他視做與自己同病相憐……

強按心頭酸楚,小弦緩緩坐到床邊,待得那藍衣男子的大手輕輕撫上額頭時,鼻子驀然不爭氣地一酸,只恨不能抱著這陌生的男子痛哭一場。

藍衣人長嘆,也不勸解小弦,待他心情稍復,這才開口道:“我聽清兒說起過你,早想一見,只是今日方才覓得一絲閑暇。”小弦聽他語氣彬彬有禮,更覺親近。這些日子景成像對他不管不問,每日在屋中看書發呆實是太過孤單,此刻聽到水柔清的名字,精神一振:“她還好麽?為何也不來看我?”藍衣人微微一笑:“你這兩個小孩子倒也有趣,她在我面前總說你如何如何可惡,但不讓她來看你,卻又是不依不饒……”

小弦奇道:“為什麽不讓她來看我?”“是我不讓她來。”藍衣人肅容道,“我怕你知道自己武功全廢後,見了她會不自在。”小弦一呆:“為什麽會不自在?”藍衣人定睛看了小弦好久,方才緩緩道:“看來是我錯了。本以為你定是如我少年時一般的心高氣傲,誰知並非如此。”小弦更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