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今夕何夕(第3/7頁)

霍展白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顫,卻終究沒有回頭。

“青染對我說,她的癲狂症只是一時受刺激,如今應該早已痊愈。”衛風行顯然已經對一切了然,和他並肩急馳,低聲,“她一直裝作癡呆,大約只是想留住你——你不要怪她。”

“我知道。”他只是點頭,“我沒有怪她。”

衛風行頓了頓,問:“你會娶她吧?”

霍展白沉默,許久許久,終於開口:“我會一輩子照顧她。”

衛風行眼神一動,心知這個堅決的承諾同時也表示了堅決的拒絕,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兩人又是默然並騎良久,衛風行低眉:“七弟,你要振作。”

“是。”霍展白忽然笑了起來,點頭,“我會當一個好閣主,你就放心的去當你的好好先生吧!”

在遠征昆侖回來後的第四個月上,霍展白和六劍陪伴下來到秣陵,在天下武林面前、從老閣主南宮言其手裏接過了象征著中原武林盟主的黃金九鼎,攜著墨魂劍坐上了閣中的寶座。

全場歡聲雷動——然而,那個新任的武林盟主卻只是淡淡的笑,殊無半分喜悅。

——衛五,是的,我答應過要當好這個閣主。

雖然,我更想做一個你那樣、伴著嬌妻幼子終老的普通人。

南宮老閣主前去藥師谷就醫的時候,新任盟主盡管事務繁忙,到底還是陪了去。

白石陣依然還在風雪裏緩緩變幻,然而來谷口迎接他們的人裏,卻不見了那一襲紫衣。在廖青染帶著侍女們打開白石陣的時候,看到她們鬢邊佩戴的白花,霍展白只覺得心裏一陣刺痛,幾乎要當場落下淚來。

廖青染看著他,眼裏滿含著嘆息,卻終於無言,只是引著南宮老閣主往夏之館去了。

“霍公子,請去冬之園安歇。”耳邊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語聲,側過頭看,卻是霜紅。

不過幾個月不見,那個伶俐大方的丫頭忽然間就沉默了許多,眼睛一直是微微紅腫著的,仿佛這些天來哭了太多場。

他咬緊牙點了點頭,也不等她領路,就徑自走了開去。

那一條路,他八年來曾經走過無數遍。

而這樣的一條路,於今重走一遍,每一步都是萬箭穿心。

到了庭前階下,他的勇氣終於消耗殆盡,就這樣怔怔凝望著那棵已然凋零的白梅,再也無法往前走一步——那只雪白的鳥兒正停在樹上,靜靜的凝視著他,眼裏充滿了悲傷。

“等回來再一起喝酒!”當初離開時,他對她揮手,大笑,“一定贏你!”

然而,如今卻已然是參商永隔。

“霍公子……”霜紅忽地遞過來一物,卻是一方手巾,“你的東西。”

霍展白低眼,瞥見了手巾上的斑斑墨痕,忽然間心底便被狠狠紮了一下——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那是他在揚州托雪鷂傳給她的書信,然而,她卻是永遠無法來趕赴這個約會了。

霜紅低了頭,輕輕開口:“谷主離開藥師谷的時候,特意和我說:如果有一日霍公子真的回來了,要我告訴你,酒已替你埋在梅樹下了。”

“梅樹下?”他有些茫然地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忽然想起來了——

那個寂靜的夜晚,他和那個紫衣女子猜拳賭酒後在梅樹下酣睡。雪花飄落的時候,在夜空下醒來的瞬間,他忽然感到了生命裏真正的寧靜和充盈——就在那個瞬間,他陡然有了和昔年種種往事告別的勇氣,因為自己的生命已然注入了新的活力。

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懷裏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然而,卻永遠無法再次觸及了。

他看到白梅下微微隆起一個土壘,俯身拍開封土,果然看到了一甕酒。

霜紅壓著聲音,只細聲道:“谷主還說,如果她不能回來,這酒就還是先埋著吧。獨飲容易傷身。等你有了對飲之人,再來——”

霍展白聽得最後一句,頹然地將酒放下,失神地擡頭凝望著凋零的白梅。

那一瞬間,心中湧起再也難以克制的巨大苦痛,排山倒海而來。他只想大聲呼嘯,卻一個字也吐不出,最終反手一劍擊在欄杆上,大片的玉石欄杆應聲喀喇喇碎裂。

霜紅沒有阻攔,只是看著他瘋狂地一劍劍砍落,壓抑許久的淚水也洶湧而出,終於掩面失聲:如果谷主不死……那麽,如今的他們,應該是在梅樹下再度聚首,把盞笑談了吧?八年來,每次只有霍七公子來谷裏養病的時候,谷主才會那麽歡喜。

所有侍女都期待著她能夠忘記那個冰下沉睡的少年,開始新的美滿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粉碎了。

心中如沸,卻無可傾吐。霍展白瘋狂的出劍,將所遇到的一切劈碎。墨魂劍下碎玉如雪,散落一地。然而,半空裏再度劈落的劍,卻被一股無形和煦的力量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