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邀客

這日傍晚,令狐沖又在崖上凝目眺望,卻見兩個人形迅速異常的走上崖來,前面一人衣裙飄飄,是個女子。他見這二人輕身功夫好高,在危崖峭壁之間行走如履平地,凝目看時,竟是師父和師娘。他大喜之下,縱聲高呼:“師父、師娘!”片刻之間,嶽不群和嶽夫人雙雙縱上崖來,嶽夫人手中提著飯籃。依照華山派歷來相傳門規,弟子受罰在思過崖上面壁思過,同門師兄弟除了送飯,不得上崖與之交談,即是受罰者的徒弟,也不得上崖叩見師父。哪知嶽不群夫婦居然親自上崖,令狐沖不勝之喜,搶上拜倒,抱住了嶽不群的雙腿,叫道:“師父、師娘,可想煞我了。”

嶽不群眉頭微皺,他素知這個大弟子率性任情,不善律己,那正是修習華山派上乘氣功的大忌。夫婦倆上崖之前早已問過病因,眾弟子雖未明言,但從各人言語之中,已推測到此病是因嶽靈珊而起,待得叫女兒來細問,聽她言詞吞吐閃爍,知道得更清楚了。這時眼見他真情流露,顯然在思過崖上住了半年,絲毫沒有長進,心下頗為不懌,哼了一聲。

嶽夫人伸手將令狐沖扶起,見他容色憔悴,大非往時神采飛揚的情狀,不禁心生憐惜,柔聲道:“沖兒,你師父和我剛從關外回來,聽到你生了一場大病,現下可大好了罷?”

令狐沖胸口一熱,眼淚險些奪眶而出,說道:“已全好了。師父、師娘兩位老人家一路辛苦,你們今日剛回,卻便上來……上來看我。”說到這裏,心情激動,說話哽咽,轉過頭去擦了擦眼淚。

嶽夫人從飯籃中取出一碗參湯,道:“這是關外野山人參熬的參湯,於身子大有補益,快喝了罷。”令狐沖想起師父、師娘萬裏迢迢的從關外回來,攜來的人參第一個便給自己服食,心下感激,端起碗時右手微顫,竟將參湯潑了少許出來。嶽夫人伸手過去,要將參湯接過來喂他。令狐沖忙大口將參湯喝完了,道:“多謝師父、師娘。”

嶽不群伸指過去,搭住他的脈搏,只覺弦滑振速,以內功修為而論,比之以前反而大大退步了,更是不快,淡淡的道:“病是好了!”過了片刻,又道:“沖兒,你在思過崖上這幾個月,到底在幹甚麽?怎地內功非但沒長進,反而後退了?”令狐沖俯首道:“是,師父師娘恕罪。”嶽夫人微笑道:“沖兒生了一場大病,現下還沒全好,內力自然不如從前。難道你盼他越生病,功夫越強麽?”

嶽不群搖了搖頭,說道:“我查考他的不是身子強弱,而是內力修為,這跟生不生病無關。本門氣功與別派不同,只須勤加修習,縱在睡夢中也能不斷進步。何況沖兒修練本門氣功已逾十年,若非身受外傷,便不該生病,總之……總之是七情六欲不善控制之故。”

嶽夫人知道丈夫所說不錯,向令狐沖道:“沖兒,你師父向來諄諄告誡,要你用功練氣練劍,罰你在思過崖上獨修,其實也並非真的責罰,只盼你不受外事所擾,在這一年之內,不論氣功和劍術都有突飛猛進,不料……不料……唉……”

令狐沖大是惶恐,低頭道:“弟子知錯了,今日起便當好好用功。”

嶽不群道:“武林之中,變故日多。我和你師娘近年來四處奔波,眼見所伏禍胎難以消解,來日必有大難,心下實是不安。”他頓了一頓,又道:“你是本門大弟子,我和你師娘對你期望甚殷,盼你他日能為我們分任艱巨,光大華山一派。但你牽纏於兒女私情,不求上進,荒廢武功,可令我們失望得很了。”

令狐沖見師父臉上憂色甚深,更是愧懼交集,當即拜伏於地,說道:“弟子……弟子該死,辜負了師父、師娘的期望。”

嶽不群伸手扶他起來,微笑道:“你既已知錯,那便是了。半月之後,再來考校你的劍法。”說著轉身便行。令狐沖叫道:“師父,有一件事……”想要稟告後洞石壁上圖形和那青袍人之事。嶽不群揮一揮手,下崖去了。

嶽夫人低聲道:“這半月中務須用功,熟習劍法。此事與你將來一生大有關連,千萬不可輕忽。”令狐沖道:“是,師娘……”又待再說石崖劍招和青袍人之事,嶽夫人笑著向嶽不群背影指了指,搖一搖手,轉身下崖,快步追上了丈夫。

令狐沖自忖:“為甚麽師娘說練劍一事與我將來一生大有關連,千萬不可輕忽?又為甚麽師娘要等師父先走,這才暗中叮囑我?莫非……莫非……”登時想到了一件事,一顆心怦怦亂跳,雙頰發燒,再也不敢細想下去,內心深處,浮上了一個指望:“莫非師父師娘知道我是為小師妹生病,竟然肯將小師妹許配給我?只是我必須好好用功,不論氣功、劍術,都須能承受師父的衣缽。師父不便明言,師娘當我是親兒子一般,卻暗中叮囑我,否則的話,還有甚麽事能與我將來一生大有關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