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灌藥

嶽不群躺在船艙中,耳聽河水拍岸,思潮如湧。過了良久,迷迷糊糊中忽聽得岸上腳步聲響,由遠而近,當即翻身坐起,從船窗縫中向外望去。月光下見兩個人影迅速奔來,突然其中一人右手一舉,兩人都在數丈外站定。

嶽不群知道這二人倘若說話,語音必低,當即運起“紫霞神功”,登時耳目加倍靈敏,聽覺視力均可及遠,只聽一人說道:“就是這艘船,日間華山派那老兒雇了船後,我已在船篷上做了記號,不會弄錯的。”另一人道:“好,咱們就去回報諸師伯。師哥,咱們‘百藥門’幾時跟華山派結上了梁子啊?為甚麽諸師伯要這般大張旗鼓的截攔他們?”

嶽不群聽到“百藥門”三字,吃了一驚,微微打個寒噤,略一疏神,紫霞神功的效力便減,只聽得先一人說道:“……不是截攔……諸師伯是受人之托,欠了人家的情,打聽一個人……倒不是……”那人說話的語音極低,斷斷續續的聽不明白,待得再運神功,卻聽得腳步聲漸遠,二人已然走了。

嶽不群尋思:“我華山派怎地會和‘百藥門’結下了梁子?那個甚麽諸師伯,多半便是‘百藥門’的掌門人了。此人外號‘毒不死人’,據說他下毒的本領高明之極,下毒而毒死人,人人都會,毫不希奇,這人下毒之後,被毒者卻並不斃命,只是身上或如千刀萬剮,或如蟲蟻攢嚙,總之是生不如死,卻又是求死不得,除了受他擺布之外,更無別條道路可走。江湖上將‘百藥門’與雲南‘五仙教’並稱為武林中兩大毒門,雖然‘百藥門’比之‘五仙教’聽說還頗不如,究竟也非同小可。這姓諸的要大張旗鼓的來跟我為難,‘受人之托’,受了誰的托啊?”想來想去,只有兩個緣由:其一,百藥門是由劍宗封不平等人邀了來和自己過不去;其二,令狐沖所刺瞎的一十五人之中,有百藥門的朋友在內。

忽聽得岸上有一個女子聲音低聲問道:“到底你家有沒有甚麽《辟邪劍譜》啊?”正是女兒嶽靈珊,不必聽第二人說話,另一人自然是林平之了,不知何時,他二人竟爾到了岸上。嶽不群心下恍然,女兒和林平之近來情愫日增,白天為防旁人恥笑,不敢太露形跡,卻在深宵之中到岸上相聚。只因發覺岸上來了敵人,這才運功偵查,否則運這紫霞功頗耗內力,等閑不輕運用,不料除了查知敵人來歷之外,還發覺了女兒的秘密。

只聽林平之道:“《辟邪劍法》是有的,我早練給你瞧過了幾次,劍譜卻真的沒有。”嶽靈珊道:“那為甚麽你外公和兩個舅舅,總是疑心大師哥吞沒了你的劍譜?”林平之道:“這是他們疑心,我可沒疑心。”嶽靈珊道:“哼,你倒是好人,讓人家代你疑心,你自己一點也不疑心。”林平之嘆道:“倘若我家真有甚麽神妙劍譜,我福威鏢局也不致給青城派如此欺侮,鬧得家破人亡了。”嶽靈珊道:“這話也有道理。那麽你外公、舅舅對大師哥起疑,你怎麽又不替他分辯?”林平之道:“到底爹爹媽媽說了甚麽遺言,我沒親耳聽見,要分辯也無從辯起。”嶽靈珊道:“如此說來,你心中畢竟是有些疑心了。”

林平之道:“千萬別說這等話,要是給大師哥知道了,豈不傷了同門義氣?”嶽靈珊冷笑一聲,道:“偏你便有這許多做作!疑心便疑心,不疑心便不疑心,換作是我,早就當面去問大師哥了。”她頓了一頓,又道:“你的脾氣和爹爹倒也真像,兩人心中都對大師哥犯疑,猜想他暗中拿了你家的劍譜……”林平之插口問道:“師父也在犯疑?”嶽靈珊嗤的一笑,道:“你自己若不犯疑,何以用上這個‘也’字?我說你和爹爹的性格兒一模一樣,就只管肚子裏做功夫,嘴上卻一句不提。”

突然之間,華山派坐船旁的一艘船中傳出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喝道:“不要臉的狗男女!胡說八道。令狐沖是英雄好漢,要你們甚麽狗屁劍譜?你們背後說他壞話,老子第一個容不得。”他這幾句話聲聞十數丈外,不但河上各船乘客均從夢中驚醒,連岸上樹頂宿鳥也都紛紛叫噪。跟著那船中躍起一個巨大人影,疾向林平之和嶽靈珊處撲去。

林嶽二人上岸時並未帶劍,忙展開拳腳架式,以備抵禦。

嶽不群一聽那人呼喝,便知此人內功了得,而他這一撲一躍,更顯得外功也頗為深厚,眼見他向女兒攻去,情急之下,大叫:“手下容情!”縱身破窗而出,也向岸上躍去,身在半空之時,見那巨人一手一個,已抓了林平之和嶽靈珊,向前奔出。嶽不群大驚,右足一落地,立即提氣縱前,手中長劍一招“白虹貫日”,向那人背心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