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聯手

令狐沖這一番昏迷,實不知過了多少時日,有時微有知覺,身子也如在雲端飄飄蕩蕩,過不多時,又暈了過去。如此時暈時醒,有時似乎有人在他口中灌水,有時又似有人用火在他周身燒炙,手足固然無法動彈,連眼皮也睜不開來。

這一日神智略清,只覺雙手手腕的脈門給人抓住了,各有一股炙熱之氣分從兩手脈門中注入,登時和體內所蓄真氣激蕩沖突。

他全身說不出的難受,只想張口呼喊,卻叫不出半點聲音,真如身受千般折磨、萬種煎熬的酷刑。

如此昏昏沉沉的又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只覺每一次真氣入體,均比前一次苦楚略減,心下也明白了些,知道有一位內功極高之人在給自己治傷,心道:“難道是師父、師娘請了前輩高人來救我性命?盈盈卻到哪裏去了?師父、師娘呢?小師妹又怎地不見?”一想到嶽靈珊,胸口氣血翻湧,便又人事不知。

如此每日有人來給他輸送內力。這一日輸了真氣後,令狐沖神智比前大為清醒,說道:“多……多謝前輩,我……我是在哪裏?”緩緩睜開眼來,見到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露著溫和的笑容。

令狐沖覺得這張臉好生熟悉,迷迷惘惘的看了他一會,見這人頭上無發,燒有香疤,是個和尚,隱隱約約想了起來,說道:“你……你是方……方……大師……”

那老僧神色甚是欣慰,微笑道:“很好,很好!你認得我了,我是方生。”令狐沖道:“是,是。你是方生大師。”這時他察覺處身於一間鬥室之中,桌上一燈如豆,發出淡淡黃光,自己睡在榻上,身上蓋了棉被。

方生道:“你覺得怎樣?”令狐沖道:“我好些了。我……我在哪裏?”方生道:“你是在少林寺中。”令狐沖大為驚奇,問道:“我……我在少林寺中?盈盈呢?我怎麽會到少林寺來?”方生微笑道:“你神智剛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以免傷勢更有反復。一切以後慢慢再說。”

此後朝晚一次,方生來到鬥室,以內力助他療傷。過了十余日,令狐沖已能坐起,自用飲食,但每次問及盈盈的所在,以及自己何以能來到寺中,方生總是微笑不答。

這一日,方生又替令狐沖輸了真氣,說道:“令狐少俠,現下你這條命暫且算保住了。但老衲功夫有限,始終無法化去你體內的異種真氣,眼前只能拖得一日算一日,只怕過不了一年,你內傷又會大發,那時縱有大羅金仙,也難救你性命了。”令狐沖點頭道:“當日平一指平大夫對晚輩也這麽說。大師盡心竭力相救,晚輩已感激不盡。一個人壽長短,各有天命,大師功力再高,也不能逆天行事。”方生搖頭道:“我佛家不信天命,只講緣法。當日我曾跟你說過,本寺住持方證師兄內功淵深,倘若和你有緣,能傳你《易筋經》秘術,則筋骨尚能轉移,何況化去內息異氣?我這就帶你去拜見方丈,盼你好好對答。”

令狐沖素聞少林寺方丈方證大師的聲名,心下甚喜,道:“有勞大師引見。就算晚輩無緣,不蒙方丈大師垂青,但能拜見這位當世高僧,也是十分難得的機遇。”當下慢慢起床,穿好衣衫,隨著方生大師走出鬥室。

一到室外,陽光耀眼,竟如進入了另一個天地,精神為之一爽。

他移步之際,雙腿酸軟,只得慢慢行走,但見寺中一座座殿堂構築宏偉。一路上遇到許多僧人,都是遠遠便避在一旁,向方生合十低首,執禮甚恭。

穿過了三條長廊,來到一間石屋之外。方生向屋外的小沙彌道:“方生有事求見方丈師兄。”小沙彌進去稟報了,隨即轉身出來,合十道:“方丈有請。”

令狐沖跟在方生之後,走進室去,只見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僧坐在中間一個蒲團之上。方生躬身行禮,說道:“方生拜見方丈師兄,引見華山派首徒令狐沖令狐少俠。”令狐沖當即跪了下去,叩首禮拜。方證方丈微微欠身,右手一舉,說道:“少俠少禮,請坐。”

令狐沖拜畢,在方生下首的蒲團上坐了,只見那方證方丈容顏瘦削,神色慈和,也瞧不出有多少年紀,心下暗暗納罕:“想不到這位名震當世的高僧,竟然如此貌不驚人,若非事先得知,有誰會料得到他是武林中第一大派的掌門。”

方生大師道:“令狐少俠經過三個多月來調養,已好得多了。”令狐沖又是一驚:“原來我昏迷不醒,已有三個多月,我還道只是二十多天的事。”

方證道:“很好。”轉頭向令狐沖道:“少俠,尊師嶽先生執掌華山一派,為人嚴正不阿,清名播於江湖,老衲向來是十分佩服的。”令狐沖站起身來,說道:“不敢。晚輩身受重傷,不知人事,多蒙方生大師相救,原來已三月有余。我師父、師娘想必平安?”自己師父、師娘是否平安,本不該去問旁人,只是他心下掛念,忍不住脫口相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