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復仇

天色漸黑,封禪台旁除恒山派外已無旁人。儀和問道:“掌門師兄,咱們也下去嗎?”她仍叫令狐沖“掌門師兄”,顯是既不承認五派合並,更不承認嶽不群是本派掌門。令狐沖道:“咱們便在這裏過夜,好不好?”只覺和嶽不群離開得越遠越好,實不願再到嵩山本院和他見面。

他此言一出,恒山派許多女弟子都歡呼起來,人同此心,誰都不願下去。當日在福州城中,她們得悉師長有難,曾求華山派援手,嶽不群不顧“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之義,一口拒絕,恒山弟子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今日令狐沖又為嶽靈珊所傷,自是人人氣憤,待見嶽不群奪得了五嶽派掌門之位,各人均是不服,在這封禪台旁露宿一宵,倒是耳目清凈。

儀清道:“掌門師兄不宜多動,在這裏靜養最好。只是這位大哥……”說時眼望盈盈。

令狐沖笑道:“這位不是大哥,是任大小姐。”盈盈一直扶著令狐沖,聽他突然泄露自己身分,不由得大羞,急忙抽身站起,逃出數步。令狐沖不防,身子向後便仰。儀琳站在他身旁,一伸手,托住他的左肩,叫道:“小心了!”

儀和、儀清等早知盈盈和令狐沖戀情深摯,非比尋常。一個為情郎少林寺舍命,一個為她率領江湖豪士攻打少林寺。令狐沖就任恒山派掌門人,這位任大小姐又親來道賀,擊破了魔教的奸謀,可說大有惠於恒山派,聽得眼前這個虬髯大漢竟然便是任大小姐,都是驚喜交集。恒山眾弟子心目中早就將這位任大小姐當作是未來的掌門夫人,相見之下,甚是親熱。當下儀和等取出幹糧、清水,分別吃了,眾人便在封禪台旁和衣而臥。

令狐沖重傷之余,神困力竭,不久便即沉沉睡去。睡到中夜,忽聽得遠處有女子聲音喝道:“甚麽人?”令狐沖雖受重傷,內力極厚,一聽之下,便即醒轉,知是巡查守夜的恒山弟子盤問來人。聽得有人答道:“五嶽派同門,掌門人嶽先生座下弟子林平之。”守夜的恒山弟子問道:“夤夜來此,為了何事?”林平之道:“在下約得有人在封禪台下相會,不知眾位師姊在此休息,多有得罪。”言語甚為有禮。

便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西首傳來:“姓林的小子,你在這裏伏下五嶽派同門,想倚多為勝,找老道的麻煩嗎?”令狐沖認出是青城派掌門余滄海,微微一驚:“林師弟與余滄海有殺父殺母的大仇,約他來此,當是索還這筆血債了。”

林平之道:“恒山眾師姊在此歇宿,我事先並不知情。咱們另覓處所了斷,免得騷擾了旁人清夢。”余滄海哈哈大笑,說道:“免得騷擾旁人清夢?嘿嘿,你擾都擾了,卻在這裏裝濫好人。有這樣的嶽父,便有這樣的女婿。你有甚麽話,爽爽快快的說了,大家好安穩睡覺。”林平之冷冷的道:“要安穩睡覺,你這一生是別妄想了。你青城派來到嵩山的,連你共有三十四人。我約你一齊前來相會,幹麽只來了三個?”

余滄海仰天大笑,說道:“你是甚麽東西?也配叫我這樣那樣麽?你嶽父新任五嶽派掌門,我是瞧在他臉上,才來聽你有甚麽話說。你有甚麽屁,趕快就放。要動手打架,那便亮劍,讓我瞧瞧你林家的辟邪劍法,到底有甚麽長進。”

令狐沖慢慢坐起身來,月光之下,只見林平之和余滄海相對而立,相距約有三丈。令狐沖心想:“那日我在衡山負傷,這余矮子想一掌將我擊死,幸得林師弟仗義,挺身而出,這才救了我一命。倘若當日余矮子一掌打在我身上,令狐沖焉有今日?林師弟入我華山門下之後,武功自是大有進境,但與余矮子相比,畢竟尚有不逮。他約余矮子來此,想必師父、師娘定然在後相援。但若師父師娘不來,我自也不能袖手不理。”

余滄海冷笑道:“你要是有種,便該自行上我青城山來尋仇,卻鬼鬼祟祟的約我到這裏來,又在這裏伏下一批尼姑,好一齊向老道下手,可笑啊可笑。”

儀和聽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朗聲說道:“姓林的小子跟你有恩有仇,和我們恒山派有甚麽相幹?你這矮道人便會胡說八道。你們盡可拚個你死我活,咱們只是看熱鬧。你心中害怕,可不用將恒山派拉扯在一起。”她對嶽靈珊大大不滿。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連帶的將嶽靈珊的丈夫也憎厭上了。

余滄海與左冷禪一向交情不壞,此次左冷禪又先後親自連寫了兩封信,邀他上山觀禮,兼壯聲勢。余滄海來到嵩山之時,料定左冷禪定然會當五嶽派掌門,因此雖與華山派門人有仇,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哪知這五嶽派掌門一席竟會給嶽不群奪了去,大為始料所不及,覺得在嵩山殊無意味,即晚便欲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