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印石(第3/14頁)

“锺四嫂知道自己家裏雖窮,兩個兒子卻乖,平時一家又很懼怕鳳家,決不會去偷他們的鵝吃,便到鳳家去理論,卻給鳳老爺的家丁踢了出來。她趕到巡檢衙門去叫冤,也給差役轟出。巡檢老爺受了鳳老爺的囑托,又是板子,又是夾棍,早已將锺阿四整治得奄奄一息。锺四嫂去探監,見丈夫滿身血肉模糊,話也說不出了,只是胡裏胡塗地叫道:‘不賣地,不賣地!沒有偷,沒有偷。’锺四嫂心裏一急,便橫了心。她趕回家裏,一手拖了小三子,一手拿了柄菜刀,叫了左右鄉鄰,一齊上祖廟去。鄉鄰們只道她要在神前發誓,便同去作個見證。小人和她住得近,也跟去瞧瞧熱鬧。

“锺四嫂在北帝爺爺座前磕了幾個響頭,說道:‘北帝爺爺,我孩子決不能偷人家的鵝。他今年還只四歲,刁嘴拗舌,說不清楚,在財主爺面前說什麽吃我,吃我!小婦人一家橫遭不白,贓官受了賄,斷事不明,只有請北帝爺爺伸冤!’說著提起刀來,一刀便將小三子的肚子剖了。”

胡斐一路聽下來,早已目眥欲裂,聽到此處,不禁大叫一聲,霍地站起,砰的一掌,打得桌上碗盞躍起,湯汁飛濺,叫道:“竟有此事?”

胖瘦二商人見他神威凜凜,一齊顫聲道:“此事千真萬確!”胡斐右足踏在長凳之上,從包袱中抽出單刀,插在桌上,叫道:“快說下去!”胖商人道:“這……這不關我事。”

酒樓上的酒客夥計見胡斐兇神惡煞一般,個個膽戰心驚。膽小的酒客不等吃完,一個個便溜下樓去。眾夥計遠遠站著,誰都不敢過來。

胡斐叫道:“快說,小三子肚中可有鵝肉?”那胖商人道:“沒有鵝肉,沒有鵝肉。他肚腹之中,全是一顆顆螺肉。原來锺家家中貧寒,沒什麽東西裹腹,小二小三哥兒倆就到田裏摸田螺吃。螺肉很硬,小三子咬不爛,一顆顆都囫圇的吞了下去,因此隔了大半天還沒化。他說:‘吃我,吃我!’卻是說的‘吃螺!’唉,好好一個孩子,便這麽死在祖廟之中。锺四嫂也就此瘋了。”(按:吃螺誤為吃鵝,祖廟破兒腹明冤,乃確有其事,佛山鎮老人無一不知。今日佛山祖廟之中,北帝神像之前有血印石一方,尚有隱隱血跡,即為此千古奇冤之見證。作者曾親眼見到。讀者如赴佛山,可往參觀。唯此事之年代及人物姓名,年久失傳。作者當時向佛山鎮上文化界人士詳加打聽,無人知悉,因此文中人名及其他故事均屬虛構。)

胡斐拔起單刀,叫道:“這姓鳳的住在哪裏?”那胖商人還未回答,忽聽得遠處隱隱傳來一陣犬吠之聲,瘦商人嘆道:“作孽,作孽!”胡斐道:“還有什麽事?”瘦商人道:“那是鳳老爺的家丁帶了惡狗,正在追拿锺家的小二子。”胡斐怒道:“冤枉已然辨明,還拿人幹什麽?”瘦商人道:“鳳老爺言道:小三子既然沒吃,定是小二子吃了,因此要拿他去追問。鄰居知道鳳老爺惱羞成怒,非把這件冤枉套在小二子頭上不可,暗暗叫小二子逃走。今日鳳老爺的家丁已到處搜拿了半天呢。”

此時胡斐反而抑住怒氣,笑道:“好好,兩位說得明白,這一萬兩銀子我便向鳳老爺借去。”說著提起酒壺就口便喝,將三壺酒喝得涓滴不剩,一疊聲催夥計拿酒來。

但聽得狗吠聲吆喝聲越來越近,響到了街頭。胡斐靠到窗口,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從轉角處沒命地奔來。他赤著雙足,衣褲已被惡狗的爪牙撕得稀爛,身後一路滴著鮮血,不知他與眾惡犬如何廝鬥,方能逃到這裏。他身後七八丈遠處,十余條豺狼般的猛犬狂叫著追來,眼見再過須臾,便要撲到锺小二身上。

锺小二此時已是筋疲力盡,突然見到母親,叫一聲:“媽!”雙腿一軟,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锺四嫂雖然神智胡塗,卻認得兒子,猛地站起,沖了過去,擋在眾惡犬之前,護住兒子。眾惡犬登時一齊站定,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嗚嗚發威。

這些惡犬只只兇猛異常,平時跟著鳳老爺打獵,連老虎大熊也敢與之搏鬥,但見了锺四嫂這股拚死護子的神態,一時竟然不敢逼近。眾家丁大聲吆喝,催促惡犬。只聽得嗚嗚幾聲,兩頭兇狼般的大犬躍起身來,向臥在地上的锺小二咬去。

锺四嫂撲在兒子身上。第一頭大犬張開利口,咬住她的肩頭。第二頭惡犬卻咬中她的左腿。雙犬用力拉扯,就似打獵時擒著白兔花鹿一般。眾家丁呼喝助威。锺四嫂不顧自身疼痛,仍是護住兒子,不讓他受惡犬的侵襲。锺小二從母親身下爬了出來,一面哭喊,一面和眾惡犬廝打,救護母親。霎時之間,十余條惡犬從四面八方圍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