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霧 第二節

小湖的東北角,一座木制的釣台臨湖而立。

金大鐘早就瞄好了這個地方,夕陽西下的時分,正是魚兒咬鉤的絕妙時機。他甩開釣竿,蹺起肥肥的二郎腿,開始哼起小調來:“二月裏那個山花紅遍野喲,三哥哥采藥到了南溝,妹子你的臉蛋水靈靈的嫩哪……”粗啞的嗓子在寂靜的湖邊回響著。

夜鳥驚飛,濃濃的白霧輕輕隨著腳步聲飄散,一個孤冷的身影幽靈般地穿過樹叢,向著湖邊的金大鐘的背影不斷靠近。哼著小調的金大鐘猛然轉過頭來,注視著逼近的那個人,隨即放松下來:“哦,是你啊,嚇了胖子我一跳!待會兒等胖子釣上來條黃鱔,就拿它下酒,要不要一起來?”他又轉過頭去,聚精會神地望向漁漂,繼續哼起小調來。

那個人沒有說話。一寸一寸地,兩只滿是褶皺的手從長袖中伸了出來。黑暗中,塗著厚厚脂粉的慘白雙手輕輕地顫抖,散發著恐怖的死亡氣息……

卓安婕所住茅屋的南面是少夫人的居所,雙層的小樓挑月檐下掛了幾只精致的紫銅風鈴。此刻,正在微風中叮咚地響著。方慧汀聽得入迷,一時腳步也慢了。雲寄桑一個人低著頭還在反復回想著案發時的情形,比較著各人的可能性。那原本緊挨著的身影漸漸拉開了距離。驀地,一聲寒鴉啼叫,孤號如泣,方慧汀驚醒過來,緊趕幾步,隨在雲寄桑的身邊。

雲寄桑愣愣地擡起頭來望了她好久,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又是晚上了。”“啊?”方慧汀的心恍惚了一下,在雲寄桑這句話說出後,似乎每片樹葉的簌簌聲都混雜著低碎的私語,每塊假山石後面都隱藏著冷峭的黑影,那霧氣更像死亡的帷幕。

雲寄桑搓著中指踱了踱步,猛地停住:“我要把大夥召集起來。”

“什麽?”

“這樣各自為戰,會讓兇手繼續得逞。要是在寒露之前都可以相處一室,兇手便再難得手。即使兇手是外來的,大家合力,也更容易對付。”雲寄桑的語氣中充滿了決斷的意味。

方慧汀用力點頭:“那我們趕緊找胡總管去,他就住在卓姐姐的南面不遠。”

雲寄桑轉身向南,快步而行:“我們得趕快,我現在元竅搏動,也許又會出事了。”“元竅?”方慧汀不明所以,“那是什麽?”“我修的是六靈暗識之術,元竅就是六靈元氣的居所。元竅不安,就是六識中的意識在警告我。說來慚愧,因為好吃,六識之中,我練得最拿手的倒是舌識。耳識也可以,身識和鼻識則只是說得過去。意識則只剛入門而已。最差的是眼識,師父經常說我太過以己度人,情發於外,不能守心。所以也沒有識人之明。要是我師父在這裏,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必能一眼就分辨出真兇。可惜他現在終日為國事民生操勞,對於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卻不太放在心上了。”雲寄桑嘆道。

離胡靖庵所住的小樓還遠,雲寄桑便聽到一種沙啞的呻吟聲。那聲音雖說刻意壓抑,細若蚊鳴,但仍舊逃不過雲寄桑的六靈暗識。他正想仔細聽時,方慧汀已經在一邊用清脆的聲音大聲招呼了:“胡總管!胡總管!”

那呻吟聲立刻停止。隨即,胡靖庵那清朗的聲音問道:“誰啊?”雖然是短短的兩個字,可六靈暗識還是令雲寄桑捕捉到了話音中那一絲慌亂。

“是我啊,方慧汀,還有雲大哥,我們找你有事商量。”

“哦,是方姑娘和雲少俠,請稍後,胡某這就出來。”

雲寄桑閉緊雙眼,雙耳輕輕搏動著。於是,那十丈外小樓中窸窣的聲音便在收納後被千百倍地放大,再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地定格——穿衣聲,而且,是兩個人。

以胡靖庵的身份來說,收有姬妾是毫不奇怪的事情。他會緊張,就意味著他身畔之人的身份極為特殊,特殊到他不想讓人發現。那是什麽人?

“雲少俠,找我有事麽?”胡靖庵一臉笑容地迎了出來。那種從容渾然無缺,看不到一絲一毫慌張的痕跡。聽了雲寄桑的想法後,胡靖庵想了想,點頭道:“雲少俠言之有理,胡某這就派人去召集大家,我們就在胡某這洗雨堂會合。”

“事不宜遲,我和胡總管這就分頭去找如何?”雲寄桑緊接著說。

胡靖庵微微一愣,道:“好吧,住在西邊的人由雲少俠和方姑娘負責,胡某負責召集東面的。”

山莊西面盡頭的沁梅居住著任自凝容小盈夫婦,他們的東邊是顧中南住的問菊齋和陸邊住的秋瀾閣。再往南,是金大鐘的暖冬園。往北,便到了雲寄桑的聽雪樓。從薛昊所住的醒雷堂開始,都算作山莊的東面,從西往東依次是方慧汀所住的響蛙廊,班戚虎的聞濤堂,言森的幽竹居,胡靖庵的洗雨堂,少夫人的桃花館,卓安婕的禾香坊。最東面就是喬翼的楊柳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