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陣

雲寄桑回到偶形居的時候,已將近亥時了。卓安婕早已哄了明歡睡下,見他回來,忙到灶上取了煨著的晚飯擺在桌上,怕他受了風寒,又特意溫了二兩燒酒。

雲寄桑望著師姐蝴蝶般飛裏飛外,忙來忙去,心裏的不安漸漸化作輕松。“好了,師姐,我也不是很餓,對付一下就行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案子可以不破,飯卻不能不吃。這是我熬的小米粥,裏面加了紅參,山上寒氣重,不小心點兒可不成……”

雲寄桑正感動間,卓安婕將粥盛了滿滿的一大海碗,在他面前重重一放:“都喝光了!這可是你師姐一下午的心血……”

雲寄桑望著眼前小盆一般的大碗,頭皮發麻:“師姐,這……這如何能喝完?”卓安婕若無其事地道:“你今天可是整整跟了人家如夫人三個時辰。跟了這麽久,身子想必也虛得很了,怎能不好好地補一補?”

雲寄桑苦笑道:“師姐誤會了,汪碧煙那裏我只跟了一小會兒,只是後來臨時起意下了一趟山,這才耽誤了時間。”“你下山了?怎麽回事?”

雲寄桑忙將今日所見之事說了一遍,末了又道“如今看來,山下村民遷移之事和無面傀儡的出現大有幹系,而這幾日的兩起血案也和此事有關。按照羅諳空的說法,張簧之死便是因為在暗中調查此事,才遭兇手滅口的。”

“那令狐天工呢?”

“他可能也知曉此事,不,是肯定。他肯定知道其中的秘密和兇手的身份。張簧的死讓他對兇手忌憚萬分,估計也是怕此事泄露,這才想兇手暗中除去,以保全自己,誰知……”

“那你倒是說說,兇手殺人便殺人,為什麽分別將兩人的肝、腎都挖走了?”“這個……”雲寄桑微一遲疑,搖了搖頭。這種種的疑問,的確讓他難議明白。似乎復雜無比的拼圖缺少了最關鍵的一角,始終無法形成一幅完美的畫卷。

“你慢慢地想吧,我先打個盹兒。”卓安婕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將優美的身姿盡情地展現在師弟面前,隨即靠在床頭,打起瞌睡來。

雲寄桑微笑著搖了搖頭,取了毯子,輕輕蓋在她身上,卓安婕縮了縮身子,唇邊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為什麽兇手要分別挖去屍體的腎臟和肝臟?兇手將傀儡咒放到屍體內,究竟有何用意?是警告麽?還是一種祭奠的儀式?這又和山下之事有何關系?

雲寄桑在屋內慢慢地踱步,拇指和中指不斷摩挲著,仿佛在掐算著什麽。突然,他快步來到書架前,仔細查看上面的書籍。可惜的是,卻沒能找到類似《化俑錄》的咒書。早知便把那本〈化俑錄〉帶回來了.雲寄桑搖了搖頭,抽出了那本《墨子》,再次翻到寫有眉批的那一頁。

“女禍摶黃土作人,古人以為神明;黃土作人,其為俑也。所謂神明,始作俑者乎?今吾等以木為俑,其面目機發,似於生人,其為神明乎?鬼怪乎?”

李無心不僅把女媧造人之說斥之為神明殉葬之俑,更與自己所造的傀儡相提並論。拋開話中的狂妄不談,雲寄桑倒是覺得他的“女媧造人之實為殉葬之俑”之說頗有新意。

孟子在和梁惠王談論洽國之道時,曾引用孔子的名句:“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而孟子之所以這麽說,又是因為〈禮記?檀弓下>記載著:“孔子謂為芻靈者善,謂為俑者不仁。殆於用人乎哉!:”芻靈,是草紮的祭品。而這裏的俑,則是古人殉葬時所用的陶偶。

對於禮記中“俑”的記載,大儒孔穎達曾引用過南朝皇侃的說法:“機識發動踴躍,故謂之俑也。”這點和張揖《埤蒼〉上對俑的解釋幾乎相同。也就是說,古時的俑作為殉葬用的傀儡,不僅栩栩如生,和活人相仿,而且還跳躍活動。

那麽,在上古之時,若是女媧造出了可以自行活動的傀儡,世人說不定便會將之誤傳為生人也未可知。而李無心這種驕傲到了極點的人,以神明自居也不足為奇。

等等,始作俑者、〈化俑錄〉、化俑……難道說,李無心真的想造出可以擁有生命的活俑?雲寄桑猛地起身,飛快地轉了個圈子,又驟然止步。梅照雪說過,李無心想將當年被封印的神秘傀儡大黑天重新復制出來。難道那大黑天傀儡之所以被封印的緣故,就是因為它具備了人旳靈性?這可能嗎?

不過這樣說來,那些詭秘的咒語便說得通了。他定然是想借用道家的手段,轉生化俑,讓傀儡具備靈性。從(化俑錄)上的記載來看,顯然,他失敗了。如此逆天之事,豈是人力所能為?雲寄桑搖了搖頭,自我寬慰著。可不知為何,他心中卻總是忐忑不安。那種感覺,像極了他兒時和師姐打賭輸了局,深夜獨自前往亂葬崗訪鬼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