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八折 無情有恨何人覺

秦裳雖被沈皓巖重傷,深究起來卻是自己理虧,他不敢把事情擺到台面上,便借口在江陵一帶遊歷,躲在京郊別院養傷。

衛清櫻遇到這樣的尷尬事,更加不願張揚,私下稟明了父母。三夫人大怒,花大力氣整頓家中下人,賣了十來個不安分的仆婦,與秦裳勾結的丫鬟小彩也被三夫人灌了啞藥,送到開封縣依律處置。

秦裳失了內應,拿著靈藥卻找不到機會下手,不免焦躁。林挽香一邊勸著秦裳,一邊為他打探消息。她的留春院雖然歇了業,京中熟人卻多,聽聞今年的新科進士已經授官,一甲第五名的崔熹照出任富陽知縣,不日便要離京。

林挽香知道衛清櫻和崔氏姐弟交好,想來小崔出仕,她必要餞行的,倘若酒席辦在府外,便可乘隙下手。林挽香使人跟蹤清櫻慣用的管事,果然探到她的餞行酒擺在方宅園子。

這方宅園子溪流宛轉,花木扶疏,園中建了數十閣子待客,自釀的瓊酥酒口感清醇,是京中有名的正店。因熹照愛吃爛蒸杏酪羊羔,此菜極費工夫,需提早烹調,清櫻才命管事來店預訂,卻讓林挽香鉆了空子。

第二日,熹照按時赴約,觀音奴與沈皓巖作陪。熹照贊這園子清靜,清櫻便道:“你這幾日應酬同年辛苦了,在這兒舒散一下也好。”

四人一路談笑風生,卻勾起了另一人的滿腹幽怨。

留春院解散後,院裏的小姐們倒也不愁去處,與沈皓巖有過一夜之緣的盼兒,被另一家行院高價聘去。這日盼兒正陪一個揚州富商在方宅園子吃酒,忽然聽到閣外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依稀便是她日思夜想的俊俏郎君。

盼兒又驚又喜,走到窗邊一瞧,正是那冤家。她覷著沈家三郎進了附近的枕流閣,便抽個空子出來,也不好直接闖進去相認,便躲在一叢芭蕉後窺視閣內。

與沈三同行的兩名少女摘了幃帽,發梳雙鬟,不施粉黛,看得出是良家女兒。坐在沈三對面的那位肌膚明瑩,氣質溫婉;挨著沈三的這位膚色淺蜜,五官明麗,長著一雙清泠泠的鳳眼,顧盼間像是會說話一樣。

盼兒見沈三專給那淺蜜肌膚的姑娘布菜,對她照顧有加,心裏已是酸溜溜的,再聽沈三喚她“夜來”,更是如墜冰窟。

盼兒在行院中經歷過不少男子,與沈三那一夜,他將她誤作“夜來妹妹”,當時雖然氣惱,過後回味,那樣的溫柔繾綣和體貼愛護,竟是生平第一次領略。盼兒越是回想,越覺得放不下,一縷情絲飄飄搖搖,系到沈三身上。

自中秋夜一別,盼兒就沒見過沈三,好容易今日有這巧遇,實在不甘心就此錯過。她振作起來,理了理發髻,挾著排簫,款款走進枕流閣。

清櫻以為盼兒是方宅園子蓄養的歌妓,見她不請自來,便遞過一串賞錢,笑道:“自家人吃飯,圖個清靜,小姐還請自便。”

盼兒不接錢,不說話,只盯著沈皓巖。

沈皓巖有些詫異,轉過頭來掃她一眼,七分漠然,三分不耐,並沒有認出她。

盼兒又羞又惱,面孔燒得通紅,三步並作兩步地退出枕流閣,心想:“這狠心絕情的冤家,早將我忘得幹幹凈凈,偏我還記著他,念著他……”

盼兒蹲在溪邊,正在自怨自艾,忽然瞥見一雙熟悉的鞋子,便擡起頭,有氣無力地招呼道:“阿標。”

晏奪標嚇了一跳,左手掌著托盤,右手按著發際線,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撫了又撫。

盼兒沒好氣地道:“別按了,你臉上的功夫出神入化,誰認得出來?絲絲每次替你做鞋,鞋幫上都要繡只牛頭,我是認鞋不認人。”

晏奪標是糕團鋪老板晏奪錦的弟弟,除了林挽香,留春院上下都不清楚這層關系,只知道他叫阿標,小名牛頭。聽盼兒這麽說,他放下心來,賠笑道:“盼姐兒的眼睛就是毒。”

盼兒撇嘴道:“你是林娘子跟前第一得用的人,怎麽跟她走了沒幾日,就淪落到給人端碟送菜了?也不知道是頂了誰的名字混進來,鬼鬼祟祟的,打什麽壞主意呢?”

晏奪標被盼兒戳穿,暗自惱怒,卻不好與她翻臉,笑道:“盼姐,我可從來不害人,不過是成人之美罷了。”

盼兒聽阿標語氣曖昧,暗想從這條小徑過去只有一座枕流閣,不知道他是要成誰人之美?盼兒心裏打翻了醋壇子,面上卻不顯,站起來道:“哎喲,蹲得腿都麻了。”她嬌滴滴、顫巍巍地扶著溪邊的木欄,頭上的蝴蝶金釵晃了兩晃,墜進溪中。

盼兒頓足道:“我最喜歡的蛺蝶釵!阿標,勞煩你幫我撈上來可好?”

晏奪標忍氣將托盤放到欄柱上,探身下去幫盼兒撈釵。溪流不算湍急,不過金釵小巧輕薄,已被沖到八九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