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邊城之夜

挑著燈在前面帶路的,是雲在天。

傅紅雪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跟在最後——有些人好像永遠都不願讓別人留在他背後。

葉開卻故意放慢了腳步,走在他身旁。

傅紅雪沉重的腳步走在砂石上,就仿佛是刀鋒在刮著骨頭一樣。

葉開忽然笑道:“我實在想不到你居然也肯留下來。”

傅紅雪道:“哦?”

葉開道:“馬空群今夜請我們來,也許就是為了要看看,有沒有人不肯留下來。”

傅紅雪道:“你不是馬空群。”

葉開笑道:“我若是他,也會同樣做的,無論誰若想將別人的滿門斬盡殺絕,只怕都不願再留在那人家裏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著道:“縱然肯留下來,也必定會有些和別人不同的舉動,甚至說不定還會做出些很特別的事。”

傅紅雪道:“若是你,你也會做?”

葉開笑了笑,忽然轉變話題,道:“你知不知道他心裏最懷疑的人是誰?”

傅紅雪道:“是誰?”

葉開道:“就是我跟你。”

傅紅雪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葉開,一字字道:“究竟是不是你?”

葉開也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緩緩道:“這句話本是我想問你的,究竟是不是你?”

兩人靜靜地站在夜色中,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忽然同時笑了。

葉開笑道:“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傅紅雪道:“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

花滿天忽然出現在黑暗中,眼睛裏發著光,看著他們,微笑道:“兩位為什麽如此發笑?”

葉開道:“為了一樣並不好笑的事。”

傅紅雪道:“一點也不好笑。”

公孫斷還在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著酒。

馬空群看著他喝,過了很久,才嘆息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是想喝得大醉,但喝醉了並不能解決任何事。”

公孫斷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不醉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要受別人的鳥氣!”

馬空群道:“那不是受氣,那是忍耐,無論誰有時都必須忍耐些的。”

公孫斷的手掌又握緊,杯中酒又慢慢溢出,他盯著又已被他捏扁了的金杯,冷笑道:“忍耐,三十年來我跟你出生入死,身經大小一百七十戰,流的血已足夠淹得死人,現在你卻叫我忍耐——卻叫我受一個小跛子的鳥氣。”

馬空群神色還是很平靜,嘆息著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我也……”

公孫斷突然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不必說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現在你已有了身家,有了兒女,做事已不能像以前那樣魯莽。”

他又一拍桌子,冷笑著道:“我只不過是萬馬堂中的一個小夥計,就算為三老板受些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馬空群凝視著他,目中並沒有激惱之色,卻帶著些傷感。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道:“誰是老板?誰是夥計?這天下本是我們並肩打出來的,就算親生的骨肉也沒有我們親密。這地方所有的一切,你都有一半,你無論要什麽,隨時都可拿走——就算你要我的女兒,我也可以立刻給你。”

他話聲雖平淡,但其中所蘊藏的那種情感,卻足以令鐵石人流淚。

公孫斷垂下頭,熱淚已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幸好這時花滿天和雲在天已回來了。

在他們面前,馬空群的態度更沉靜,沉聲道:“他們是不是全都留了下來?”

雲在天道:“是。”

馬空群目中的傷感之色也已消失,變得冷靜而尖銳,沉吟著道:“樂樂山、慕容明珠和那飛賊留下來,我都不意外。”

雲在天道:“你認為他們三個人沒有嫌疑?”

馬空群道:“只是嫌疑輕些。”

花滿天道:“那倒未必。”

馬空群道:“未必?”

花滿天道:“慕容明珠並不是個簡單的人,他那種樣子是裝出來的,以他的身份,受了那麽多鳥氣之後,絕不可能還有臉指手畫腳、胡說八道。”

馬空群點了點頭,道:“我也看出他此行必有圖謀,但目的卻絕不在萬馬堂。”

花滿天道:“樂樂山呢?這假名士無論走到哪裏,都喜歡以前輩自居,為什麽要不遠千裏,辛辛苦苦地趕到這邊荒之地來?”

馬空群道:“也許他是在逃避仇家的追蹤。”

花滿天冷笑道:“武當派人多勢眾,一向只有別人躲著他們,他們幾時躲過別人?”

馬空群忽又嘆息了一聲,道:“二十三年前,武當山下的那一劍之辱,你至今還未忘卻?”

花滿天臉色變了變,道:“我忘不了。”

馬空群道:“但傷你的武當劍客回雲子,豈非已死在你劍下?”

花滿天恨恨地道:“只可惜武當門下還沒有死盡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