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健馬長嘶(第5/6頁)
只有四個字,他說得很輕,輕得就像是呼吸。
一種魔鬼的呼吸。
他也說得很慢,慢得就像是來自地獄的詛咒。
公孫斷的人似也僵硬,但眸子裏卻突然有火焰燃燒起來。
他盯著傅紅雪,道:“你在說什麽?”
傅紅雪道:“拔你的刀。”
烈日。
大地上黃沙飛卷,草色如金。
大地雖然是輝煌而燦爛的,但卻又帶著種殘暴霸道的殺機。
在這裏,生命雖然不停地滋長,卻又隨時都可能被毀滅。
在這裏,萬事萬物都是殘暴剛烈的,絕沒有絲毫柔情。
公孫斷的手已握著刀柄。
彎刀,銀柄。
冰涼的銀刀,現在也已變得烙鐵般灼熱。
他掌心在流著汗,額上也在流著汗,他整個人都似已將在烈日下燃燒。
“拔你的刀!”
他血液裏的酒,就像是火焰般在流動著。
實在太熱。
熱得令人無法忍受。
傅紅雪冷冷地站在對面,卻像是一塊從不融化的寒冰。
一塊透明的冰。
這無情的酷日,對他竟像是全無影響。
他無論站在哪裏,都像是站在遠山之巔的冰雪中。
公孫斷不安地喘息著,甚至連他自己都可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一只大蜥蜴,慢慢地從砂石裏爬出來,從他腳下爬過去。
“拔你的刀!”
大旗在遠方飛卷,風中不時傳來馬嘶聲。
“拔你的刀!”
汗珠流過他的眼角,流入他鋼針般的虬髯裏,濕透了的衣衫緊貼著背脊。
傅紅雪難道從不流汗的?
他的手,還是以同樣的姿勢握著刀鞘。
公孫斷突然大吼一聲,拔刀!揮刀!
刀光如銀虹掣電。
刀光是圓的。
圓弧般的刀光,急斬傅紅雪左頸後的大血管。
傅紅雪沒有閃避,也沒招架。
他突然沖過來。
他左手的刀鞘,突然格住了彎刀。
他的刀也已拔出。
“噗”的一聲,沒有人能形容出這是什麽聲音。
甚至連公孫斷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什麽聲音。
他沒有感覺到痛苦,只覺得胃部突然收縮,似將嘔吐。
他低下頭,就看到了自己肚子上的刀柄。
漆黑的刀柄。
刀已完全刺入他肚子裏,只剩下刀柄。
然後他就覺得全身力量突然奇跡般消失,再也無法支持下去。
他看著這刀柄,慢慢地倒下。
只看見刀柄。
他至死還是沒有看見傅紅雪的刀。
黃沙,碧血。
公孫斷倒臥在血泊。
他的生命已結束,他的災難和不幸也已結束。
但別人的災難卻剛開始。
正午,酷熱。
無論在多麽酷熱的天氣中,血一流出來,還是很快就會凝結。
汗卻永不凝結。
雲在天不停地擦汗,一面擦汗,一面喝水,他顯然是個不慣吃苦的人。
花滿天卻遠比他能忍耐。
一匹馬在烈日下慢慢地踱入馬場。
馬背上伏著一個人。
一條蜥蜴,正在舐著他的血。
他的血已凝結。
一柄閃亮的彎刀,斜插在他腰帶上,烈日照著他滿頭亂發。
他已不再流汗。
突然間,一聲響雷擊下,暴雨傾盆而落。
萬馬堂中已陰暗了下來,檐前的雨絲密如珠簾。
花滿天和雲在天的臉色正和這天色同樣陰暗。
兩條全身被淋得濕透了的大漢,擡著公孫斷的屍身走進來,放在長桌上。
然後他們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們不敢看馬空群的臉。
他靜靜地站在屏風後的陰影裏,只有在閃電亮起時,才能看到他的臉。
但卻沒有人敢去看。
他慢慢地坐下來,坐在長桌前,用力握住了公孫斷的手。
手粗糙、冰冷、僵硬。
他沒有流淚,但面上的表情卻遠比流淚更悲慘。
公孫斷眼珠凸起,眼睛裏仿佛還帶著臨死前的痛苦和恐懼。
他這一生,幾乎永遠都是在痛苦和恐懼中活著的,所以他永遠暴躁不安。
只可惜別人只能看見他憤怒剛烈的外表,卻看不到他的心。
雨已小了些,但天色卻更陰暗。
馬空群忽然道:“這個人是我的兄弟,只有他是我的兄弟。”
他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語,還是在對花滿天和雲在天說話。
他接著又道:“若沒有他的話,我也絕不能活到現在。”
雲在天終於忍不住長長嘆息一聲,黯然道:“我們都知道他是個好人。”
馬空群道:“他的確是個好人,沒有人比他更忠實,沒有人比他更勇敢,可是他自己這一生中,卻從未有過一天好日子。”
雲在天只有聽著,只有嘆息。
馬空群聲音已哽咽,道:“他本不該死的,但現在卻已死了。”
雲在天恨恨道:“一定是傅紅雪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