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刻骨銘心(第3/6頁)
秋月更明。
這還是昨夜一樣的星,一樣的月。
但昨夜的人呢?
星還在天上,月還在天上。
人在哪裏?
三個月,他們已在一起共同度過了三個月,九十個白天,九十個晚上。
那雖然只不過像是一眨眼就過了,但現在想起來,那每一個白天,每一個晚上,甚至每一時、每一刻中,都不知有多少回憶。
有過痛苦,當然也有過快樂,有過煩悶,也有過甜蜜。
有多少次甜蜜的擁抱?多少次溫柔的輕撫?
現在這一切難道已永遠成了過去?
那種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情感,現在難道已必須忘記?
若是永遠忘不了呢?
忘不了又能如何?
記得又如何?
人生,這是個什麽樣的人生?
傅紅雪咬緊了牙,大步向前走出去,讓秋風吹幹臉上的淚痕。
因為他現在還不能死!
燈昏。
小酒鋪裏的昏燈,本就永遠都帶著種說不出的淒涼蕭索。
酒也是渾濁的。
昏燈和濁酒,就在他面前。
他從未喝過酒,可是現在他想醉。
他並不相信醉了真的就能忘記一切,可是他想醉。
他本來只覺已能忍受各種痛苦,但現在忽然發覺這種痛苦竟是不能忍受的。
渾濁的酒,裝在粗瓷碗裏。
他已下定決心,要將這杯苦酒喝下去。
可是他還沒有伸出手,旁邊已有只手伸過來,拿起了這碗酒。
“你不能喝這種酒。”
手很大,又堅強而幹燥,聲音也同樣是堅強而幹燥的。
傅紅雪沒有擡頭,他認得這只手,也認得這聲音——薛大漢豈非也正是堅強而幹燥的人,就像是個大核桃一樣。
“為什麽我不能喝?”
“因為這酒不配。”
薛大漢另一只手裏正提著一大缸酒,他將這缸酒重重地放在桌上,拍碎了泥封,倒了兩大碗。
他並沒有再說什麽,臉上的神色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
他只是將自己面前的一碗給傅紅雪。
傅紅雪沒有拒絕。
現在已連拒絕別人的心情都沒有,他只想醉。
誰說酒是甜的?
又苦又辣的酒,就像是一股火焰,直沖下傅紅雪的咽喉。
他咬著牙吞下去,勉強忍耐著,不咳嗽。
可是眼淚卻已嗆了出來。
薛大漢看著他,道:“你以前從來沒有喝過酒?”
沒有回答。
薛大漢也沒有再問,卻又為他倒了一碗。
第二碗酒的滋味就好得多了。
第三碗酒喝下去的時候,傅紅雪心裏忽然起了種很奇異的感覺。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桌上的昏燈,仿佛已明亮了起來,他身子本來是僵硬的,是空的,但現在卻忽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活力。
連痛苦都已可偶爾忘記。
但痛苦還是在心裏,刀也還是在心裏!
薛大漢看著他的刀,忽然道:“殺錯人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沉默。
薛大漢道:“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們,誰沒有殺錯過人?”
還是沉默。
薛大漢道:“不說別人,就說袁秋雲自己,他這一生中,就不知殺錯過多少人。”
傅紅雪端起面前剛斟滿的酒,又一口氣灌了下去。
他知道薛大漢誤會了他的痛苦。他更痛苦。
他剛殺了一個無辜的人,心裏竟似已完全忘記了這件事,竟只記著一個女人。一個背棄了他的女人。
薛大漢又為他斟滿了一碗酒,道:“所以,你根本不必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的,我知道你是條好漢子,你……”
傅紅雪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我不是條好漢子。”
薛大漢皺眉道:“誰說的?”
傅紅雪道:“我說的。”
他又灌下這碗酒,重重地將酒碗摔在地上,咬著牙道:“我根本就不是個人。”
薛大漢笑了,道:“除了你自己之外,我保證別人絕不會這麽想。”
傅紅雪道:“那只因為別人根本不了解我。”
薛大漢凝視著他,道:“你呢?你自己真的能了解自己?”
傅紅雪垂下頭。
這句話正是他最不能回答的。
薛大漢道:“我們萍水相逢,當然也不敢說能了解你,但我卻敢說,你不但是個人,而且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所以你千萬不要為了任何事而自暴自棄。”
他的表情更嚴肅,聲音更緩慢,接著道:“尤其是不要為了一個女人。”
傅紅雪霍然擡起頭。
他忽然發現薛大漢並沒有說錯他。
一個男人為了愛情而痛苦時,那種神情本就明顯得好像青綠的樹葉突然枯萎一樣。
薛大漢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她非但不值得你為她痛苦,根本就不值得你多看她一眼。”
傅紅雪道:“你……你……你知道她……她的下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