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刀又見飛刀 第四章 山城之死

01

春雪已經融了,高山上已經有雪融後清澈的泉水流下來。

可是在山之巔的白雲深處,那一片亙古以來就存在的積雪,仍然在閃動著銀光。

在這一片銀白色的世界裏,萬事萬物都很少有變化,甚至可以說沒有變化。

只有生命才有變化。

可是在這裏,幾乎完全沒有生命。

李壞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這一點。

他不在乎。

因為他已經擁有了他夢想不到的那一種神秘的感情,一個他從未夢想過他會擁有的女人,使得他得到了一份新的生命。

他也為這世界帶來了生命。

可是在今天早上對李壞來說,天地間所有的萬事萬物都已毀滅。

02

李壞在這裏已經待了一百一十七天,一千四百零四個時辰。

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刻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月並不冷。

月光的輕柔,是凡夫俗子們永遠無法領略的。

李壞為自己慶幸,也為自己驕傲,因為他所得到的,是別人永遠無法得到的。

寶劍有雙鋒,每一件事都有正反兩面。

得到了你所最珍視的東西,往往也就會失去你所最珍惜的東西,你得到的愈多,失去的往往也更多。

在萬般柔情裏,李壞常常會忽然覺得自己有了一種從未曾有的痛苦。

他怕失去。

他怕失去他生命中最愛的一個女人。

從一開始,他就有一種他遲早必將會失去她的感覺。

今天早上他這種感覺應驗了。

03

這天早上,奇靜,奇寒,奇美,和另外一個一百一十七個早上完全沒有兩樣。

不同的是,今天早上,李壞的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人呢?

人已去,去如夢如霧如煙。

沒有留下一句話,沒有留下一個字,就這麽樣走了。

——你真的就這麽樣走了?

真的,每件事都是真的,情也是真,夢也是真,聚也是真,離也是真。

——人世間哪裏還有比離別更真實的。

04

李壞又開始壞了。

李壞吃,李壞喝,李壞嫖,李壞賭,李壞醉。

他吃,吃不下;他賭,賭不輸;他嫖,也可能是別人在嫖他。

所以他只有醉。

可是醉了又如何?但願長醉不復醒,這也只不過是詩人的空夢而已。

有誰能長醉不醒呢?

醒來時那一份有如冷風撲面般忽然襲來的空虛和寂寞,又有誰能體會?

一個沒有根的浪子,總希望能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根。

所以李壞又回到了那山城。

這個小小的山城,也就像是高山亙古不化的積雪一樣,一直很少有變化。

可是這次李壞回來時,已完全變了。

05

山坡變了。

遠山仍在,遠山下的青石、綠樹、紅花、黃土仍在,可是山城已不在。

山城裏的人居然也不在了。

這座在李壞心目中仿佛從遠古以來就已存在,而且還會存在到永遠的山城,如今竟已忽然不在。

這座山城竟然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城。

06

一只死雞,一條半死的狗,一條死寂的黃土街,一扇被風吹得“啪嗒啪嗒”直響的破窗戶,一個沒有火的冷灶,一個摔破了的空酒壇,一個連底都已經朝了天的,裏面連一個發了黴的饅頭都沒有的空蒸籠。

一個和那條狗一樣已經快死了的人。

這個人就是李壞回到這山城時所看到的唯一的一個人。

他認得這個人,他當然認得這個人。

因為這個人就是開饅頭店的張老頭。

“這裏怎麽變成這個樣子呢?這裏的那些人呢?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壞費了很大的功夫去問張老頭,還是問不出一個結果來。

張老頭已經和那條狗一樣被餓得就好像馬上快要死了。

李壞把行囊裏所有能吃能喝的都拿出來給了這個人和這條狗,所以現在狗又開始可以叫了,人也開始可以說話了。

只可惜人說的話只有一個字,雖然這個字他老是在不停地說,可是還是只有一個字,一個“可”字。

“可可、可可、可可、可可、……”

這個字他重復不停地說,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也不知道還要說多少遍。

李壞叫了起來,差一點就要跳了起來。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張老頭為什麽要在這時候一直反復不停地念她的名字?

山城已死,這個死城中除了張老頭之外,還有沒有別人能幸存?

“可可呢?”李壞問,“她是不是還活著?”

張老頭擡起頭看看他,一雙癡呆迷茫的老眼裏,忽然閃過了一道光。

於是李壞終於又見到了可可。

07

方莊的後園已經荒蕪,荒蕪的庭院中,淒冷敗落的庭台間,凋零的草木深處有三間松木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