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刀又見飛刀 第二章 夜迷蒙

01

蛇腰仍在不停扭動,樂聲仍在繼續。

狂暴喧鬧野性的樂聲,就好像戰場上的鼙鼓、馬蹄、殺伐、金鐵交鳴聲一樣,是天地間沒有任何聲音可以壓倒中止的。

可是現在樂聲忽然被壓倒了。

被一種像蚊鳴一樣的琴聲壓倒了。

如果你不曾在戰場上,你永遠無法了解這種感覺。

如果你曾經在戰場上,兩軍交陣,血流成渠,屍橫遍野。督帥後方的戰鼓雷鳴,你的戰友和你的仇敵就在你身前、身側刀劍互擊,頭斷骨折,血濺當地,慘叫之聲如裂帛。

可是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只蚊子在你的耳畔飛鳴,你聽到的最清楚的聲音是什麽?

一定是蚊子的聲音。

如果你曾經到過戰場,曾經經歷過那種情況,你才能了解這種感覺。

因為在這個帳篷裏的人,在這一瞬間忽然都覺得耳畔只能聽得見那一絲絲一縷縷蚊鳴般的琴聲,別的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那個豐滿高大艷麗服飾華麗,雖然已經徐娘半老,可是風韻仍然可以讓大多數男人心跳的女人,就在這種不可思議的琴聲中,離開了她身邊那個拉胡琴的瞽目老者,用一種異常溫柔嫻靜的姿態,慢慢地從角落走了出來,走到鐵銀衣面前。

“謝謝你。”

她說:“謝謝,你對我們的誇贊,我們一定會永遠牢記在心。”

鐵銀衣站起來,態度嚴肅誠懇:“在下說的只不過是實情而已。”

“那麽我也可以向閣下保證,閣下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這位可親又可敬的婦人也襝衽為禮,“我可以保證李壞先生在今晨日出之前絕不會死。”

現在夜已深,距離日出的時候已不遠,但是濃濃的夜色仍然籠罩著大地,要看見陽光穿破東方的黑暗,還要等一段時候。

這位文雅的婦人在帳篷裏輝煌的燈火下,看來不但可親可敬,而且雍容華貴,沒有人會懷疑她說的任何一句話。

“我相信。”鐵銀衣說,“太夫人說的話,在下絕對相信。”

紫藤花好像忍不住要笑,卻又故意忍住笑,問鐵銀衣:

“這位女士真的就是公孫太夫人?”

“大概是真的。”

“可是她看起來實在不像,太夫人的年紀怎麽會這麽輕?”紫藤花說,“太夫人說出來的話,怎麽會這麽樣不負責任?”

文雅的夫人也媚笑著向她襝衽為禮。

“你說我年輕,我實在不敢當。你說我不負責任,我也承擔不起。”

“我的契約是要在日出時取他的性命,日出前他當然絕不會死。”公孫道,“就算他已經死了,我也會讓他再活回來一次,然後再死在我手裏。”

紫藤花輕輕地嘆了口氣,那六個蛇腰舞者,忽然間已圍繞在公孫四側。六個人的腰肢分別向六個不同的方向彎轉下去,六個人的手也在同時從十二個不同的方向,向公孫擊殺過來。

十二個方向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除了他們六個人之外,江湖中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從這種部位發出致命的殺手。

這位可敬的夫人,眼看就要在瞬息間變成一個可敬的死人了。

拉胡琴的老人還是在奏著他單調的琴聲,臉上依然無顏無色,仿佛真的什麽都看不見。

鐵銀衣也沒有插手,對這件事,他好像已置身事外。

六個奇麗詭異妖艷的人妖,十二只銷魂奪命的妙手,十二招變幻無方的殺著。

慘呼聲卻只有一聲。

這一聲慘呼並不是一個人發出來的,而是六個人在同一刹那間同時發出來的。

昆州六妖慘呼著倒下去時,全身上下好像連一點傷痕都沒有,就好像是平白無故就倒了下去。

可是,忽然間,這六個人雙眉間的眉心之下,鼻梁之上,忽然間就像是被一把看不見的鋼刀斬斷,裂開,裂成一條兩三分的血眼。

這只血眼就好像是第三只眼,把他們這些人的兩只眼連結到一起。

忽然之間這六個人的臉上都變得沒有眼睛了,都變得只剩下了一條血溝。

他們的一雙眼和雙眼之間的鼻梁,已經被忽然湧出的鮮血匯成了一條血溝。

02

鐵銀衣臉上的顏色沒有變,紫藤花居然也沒有變。這個帳篷裏根本沒有變色的人,因為半個時辰之前還沒有昏倒,還能夠逃跑的人都已經逃跑了。

就連一向以文靜、賢淑、優雅、明禮、明智聞名的九州名妓——宋優兒,逃走的時候都變得一點都不優雅、文靜。

她跑出去的時候,看起來簡直就好像被屠夫在屁股上砍了一刀的野狗。

可親而可敬的公孫氏,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公孫太夫人,現在我真的佩服你。你這一招六殺,出於無形無影,我相信大概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我這六個小怪物是怎麽死在你手裏的。”